子时的更声刚响，荆州府衙后园已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九十九个童男童女被绳索串成一串，跪在青石地上，个个面如死灰。
祭坛中央的石柱上，绑着一个红衣女子——正是戚芳。
她嘴被布条塞着，眼中满是惊恐和不解。
她不明白，爹为什么要把她送给万震山做徒弟。
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师父”今晚要把她绑在这里。
“时辰到了。”钟无骨站在祭坛前，黑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手中捧着一个青铜碗，碗里盛着暗红色的血——是那九十九个孩子每人指尖取的一滴。
万震山接过碗，走到戚芳面前。
“徒儿，”他声音温和，眼中却无半分温度，“为师养你这些时日，今日该你报恩了。放心，很快的。”
戚芳拼命摇头，眼泪决堤。
“万兄何必多言。”凌退思在一旁负手而立，目光却不时瞟向祭坛下的地面——那里有一道隐藏的石门，正是宝藏入口。
“凌大人急什么？”万震山冷笑，“待血祭完成，封印自解。到时候，书归你，财归我，两不相干。”
“但愿如此。”
钟无骨开始念咒。
古怪的音节在夜空中回荡，祭坛周围的火把无风自动。
绑着孩子们的绳索上，渐渐浮现出黑色的符文，像活物般蠕动。
戚芳感到胸口发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钻出来。
是蛊。
万震山早就在她的饮食里下了傀儡蛊。
而此刻，钟无骨正在催动母蛊，要将她的心头血逼出，作为开启封印的最后一把“钥匙”。
万震山举起匕首。
刀尖对准戚芳心口。
“爹——”戚芳终于挣开布条，嘶声哭喊，“救我——”
但戚长发不在。
或者说，他在，只是藏在暗处。
后园假山后的阴影里，戚长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
他看着女儿绝望的脸，眼中闪过挣扎，但最终，贪婪压过了亲情。
“芳儿……爹会给你报仇的。”他喃喃自语，却一步未动。
匕首落下。
一枚石子破空而来，精准击中匕首。
万震山手腕一麻，匕首脱手飞出。
“谁？！”
火光骤暗。
数十道黑影从围墙、屋顶、树梢跃下，如鬼魅般杀入祭坛。
为首的一人青衫长剑，正是陈玄。
“凤凰军在此！”狄云大吼，率先冲向绑着孩子们的绳索。
“保护祭坛！”凌退思厉喝。
官兵和万家私兵涌上，与凤凰军混战成一团。
陈玄直扑祭坛，一剑逼退万震山，反手斩断戚芳的绳索。
“师兄……”戚芳瘫软在地。
“云儿！”陈玄将戚芳推向赶来的狄云，“带她走！”
狄云背起戚芳，在青苗队的掩护下且战且退。
但钟无骨动了。
他枯瘦的手指结印，口中咒语越念越快。
祭坛地面开始震动，那些黑色符文从绳索上脱落，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虫，扑向众人。
“蛊虫！小心！”杨蜜高喊。
她洒出一把药粉——是蓝小蝶配的驱蛊散。
药粉所过之处，黑虫纷纷退避，但数量太多了，药粉很快用完。
“退到高处！”陈玄挥剑扫开一片黑虫，却发现剑刃竟被腐蚀出缺口。
这些蛊虫，连铁都能咬穿！
钟无骨冷笑：“驱蛊散？雕虫小技。”他咬破指尖，一滴黑血滴在地上。
黑虫瞬间狂暴，速度暴增，如潮水般涌向陈玄。
“以血还血，以蛊破蛊！”
蓝小蝶从墙头跃下，手中抛出一个陶罐。
罐中飞出一群紫色的飞蛾，扑向黑虫。
飞蛾身上撒下磷粉，触虫即燃，黑虫在火焰中扭曲成灰。
“紫蝶蛊？！”钟无骨脸色大变，“你是蓝家的人！”
“杀我阿爹，屠我全寨。”蓝小蝶眼中寒光四射，“今日，血债血偿！”
她双手连挥，袖中飞出更多蛊虫：金蚕、毒蛛、赤练蛇……全是苗疆最凶猛的蛊物。
钟无骨不敢怠慢，也放出压箱底的蛊虫应战。
两个蛊师的对决，让整个后园变成了虫海。
官兵和私兵吓得连连后退，连万震山和凌退思都不得不暂避锋芒。
陈玄趁乱冲向祭坛中央。
他知道，真正的危险不是蛊虫，是即将开启的宝藏。
或者说，是宝藏里的东西。
“拦住他！”凌退思看出陈玄意图，亲自拔剑阻拦。
两人在祭坛上交手。
凌退思的武功竟出乎意料的高，剑法狠辣刁钻，显然是名家传授。
但陈玄的独孤九剑已恢复五成威力，三十招后，一剑刺穿凌退思肩头。
“你……”凌退思踉跄后退，眼中满是惊骇。
“书在哪里？”陈玄剑指其喉。
凌退思忽然笑了：“已经……来不及了。”
他反手拍向祭坛中央的石柱。
石柱应声碎裂，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洞中传来沉闷的嘶吼，仿佛有什么远古的巨兽正在苏醒。
地动山摇。
整个府衙都在震动。
“封印……破了！”钟无骨停止施蛊，眼中闪过狂喜，“四百年了……终于……”
但下一秒，他的狂喜变成了惊恐。
因为从洞口爬出来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武功秘籍。
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他们穿着四百年前的甲胄，但盔甲下的身体已经腐烂大半，露出森森白骨。
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点幽绿的火光。
他们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随手一挥，就将一个官兵的脑袋拍碎。
“尸兵……”蓝小蝶声音发颤，“梁武帝炼制的……不死兵俑……”
凌退思狂笑：“看到了吗？这就是《武经总要》的力量！不死的军队，足以横扫天下！”
但他笑得太早了。
那些尸兵爬出洞口后，并没有听从命令，而是无差别地攻击所有活物。
第一个死的，就是离洞口最近的钟无骨。
这个湘西尸王，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三具尸兵撕成了碎片。
“退！快退！”万震山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逃。
但尸兵的速度更快。
它们像潮水般涌出洞口，见人就杀。
官兵、私兵、凤凰军……全都成了攻击目标。
“结阵！背靠背！”陈玄大吼。
凤凰军迅速聚拢，围成一个圆阵，用长矛和刀剑抵挡尸兵。
但这些尸兵刀枪不入，寻常兵器砍上去，只留下浅浅的白痕。
“弱点在眼睛！”杨蜜看出端倪，“刺它们的眼睛！”
青苗队少年鼓起勇气，专攻尸兵眼眶。
果然，刺中那两点绿火后，尸兵就会轰然倒地，化作一摊腐肉。
但尸兵太多了。
洞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
更可怕的是，其中几具尸兵似乎还保留了生前的武艺，动作灵活，竟会使刀剑。
“这样下去撑不住的！”王猛一锤砸碎一具尸兵的脑袋，但虎口被震裂，鲜血淋漓。
陈玄看向洞口。
必须堵住源头。
“蜜儿，掩护我！”他纵身跃向洞口。
杨蜜会意，银针连发，逼退挡路的尸兵。
洞底深处，有一座石台。
石台上放着一个玉盒，散发着幽幽蓝光。
而玉盒周围，盘坐着三具尸骸，穿着道袍，显然就是当年布阵封印的苗疆蛊师。
封印的核心，就在那里。
只要毁掉玉盒，这些尸兵就会失去力量源泉。
但怎么下去？
洞口离洞底至少有十丈，而且不断有尸兵往上爬。
“用这个！”蓝小蝶抛来一捆绳索——是她用来采药的飞虎爪。
陈玄接过，将飞虎爪扣在洞口石沿，纵身跃下。
他顺着绳索下滑，途中挥剑斩落数具尸兵。
落到洞底时，脚下一软——地上铺满了白骨，不知是多少年前殉葬的士兵。
他快步走向石台。
三具蛊师尸骸忽然动了。
他们同时抬头，空洞的眼眶看向陈玄，口中发出非人的嘶吼。
不是尸兵。
是更高级的东西——蛊尸。
他们身上爬满了各种各样的蛊虫，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
陈玄握紧剑。
一挑三，胜算渺茫。
“玄哥！接住！”
一个小布包落下。
陈玄接住，打开——里面是蓝小蝶所有的驱蛊散，还有一小瓶紫色的液体。
“那是‘蛊王血’！”蓝小蝶大喊，“撒在它们身上！”
陈玄毫不犹豫，将驱蛊散和蛊王血混合，撒向三具蛊尸。
蛊虫遇到药粉，发出尖锐的嘶鸣，纷纷从尸骸上脱落，化作黑灰。
失去了蛊虫的控制，三具蛊尸轰然倒地，再也无法动弹。
陈玄冲到石台前，打开玉盒。
里面果然是一本书。
羊皮封面，上书四个古篆：《武经总要》。
他翻开第一页。
上面画的不是武功招式，而是……人体改造图。
如何将活人的骨骼替换成精钢，如何用蛊虫控制神经，如何让人失去痛觉和恐惧……
这根本不是武功秘籍，是制造杀戮机器的邪术。
梁武帝当年，究竟想造出什么样的军队？
陈玄没有时间细看。
他取出火折子，点燃了书页。
羊皮纸燃烧得很慢，但火焰一旦燃起，就无法熄灭。
火光中，那些涌出洞口的尸兵齐齐发出哀嚎，动作变得迟缓，最终僵在原地，化作真正的尸体。
洞外的厮杀声渐渐平息。
陈玄看着玉盒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心中却没有轻松。
因为他在玉盒底部，看到了一行刻字：
“此乃上卷。下卷藏于金陵皇宫，待有缘人开启。”
下卷？
难道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他来不及细想，洞顶传来杨蜜焦急的呼喊：
“玄哥！快上来！凌退思要跑！”
陈玄收起思绪，顺着绳索攀上洞口。
后园已是一片狼藉。
尸兵倒了一地，官兵死伤大半，万家私兵几乎全灭。
万震山被一具尸兵撕掉了一条胳膊，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凌退思却不见了。
“他往那边跑了！”狄云指着府衙后门的方向。
陈玄和杨蜜对视一眼，同时追去。
绝不能放虎归山。
这个秘密，必须永远埋葬。
夜色中，三条人影在荆州城的屋顶上追逐。
前方是狼狈逃窜的凌退思。
后面是紧追不舍的陈玄和杨蜜。
最终，凌退思被逼到了城墙边。
他转身，看着追来的两人，忽然笑了。
“你们毁了《武经总要》，但毁了上卷，还有下卷。”他咳出一口血，“下卷在皇宫大内，那里记载的……是真正长生不老的秘密。”
“那种长生，不要也罢。”陈玄剑指其心口。
“是吗？”凌退思笑容诡异，“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因为这个世界的秘密，远不止一个梁武帝宝藏……”
他忽然纵身后跃，跳下城墙。
陈玄冲到墙边往下看。
护城河里水花四溅，凌退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追吗？”杨蜜问。
陈玄摇头：“先处理善后。他受了重伤，暂时构不成威胁。”
两人返回府衙。
战斗已经结束。
青苗队正在救治伤员，清点伤亡。
王猛拖着铁锤走过来，身上满是伤口，但精神还好：“死了二十三个兄弟，伤了四十多个。不过……我们赢了。”
赢了。
但代价惨重。
陈玄看向祭坛方向。
狄云正抱着昏迷的戚芳，小心翼翼地给她喂水。
戚长发躲在假山后，想靠近又不敢，最终转身，悄悄溜走了。
这个父亲，终究没有脸面对女儿。
“让他走吧。”杨蜜轻声道，“戚芳有我们就够了。”
是啊。
这一夜，他们救回了戚芳，毁掉了邪书，击溃了凌退思和万震山的势力。
《武经总要》的下卷在哪里？
凌退思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东方渐白。
新的一天来了。
但陈玄知道，真正的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们改变了《连城诀》的悲剧。
却可能打开了另一个，更危险的潘多拉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