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府的青砖高墙内,是另一番天地。
狄云被安置在下人院最西头的一间窄屋,同屋的是个叫来福的老仆,佝偻着背,眼神浑浊,整夜咳嗽。
“新来的?”来福哑着嗓子问,“叫什么?”
“狄云。”
“哦。”来福翻了个身,“记住三件事: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同。能活久点。”
这话说得古怪,狄云却记下了。
第二天,他被分到马厩干活。
刷马、喂料、清粪,都是粗活,但他干得认真。
晌午时,万圭摇着扇子踱过来,身后跟着管家。
“新来的如何?”万圭问。
管家赔笑:“勤快,话少。”
万圭点点头,走到狄云面前,忽然问:“听说你师父病了?什么病?”
狄云低头刷马:“旧疾,急火攻心。”
“可请了郎中?”
“师兄开了方子。”
“哦?”万圭眼中闪过精光,“你师兄还会医术?”
“跟山里老道士学的。”
一问一答,滴水不漏。
万圭笑了笑,转身走了。
但狄云注意到,他离开时对管家使了个眼色。
傍晚,管家“赏”了狄云一套新衣,说是少爷见他干活卖力。
衣裳料子不错,但狄云穿上后,总觉得腋下、领口几处有细微的刺痒。
当夜,他悄悄拆开缝线——里面缝着几根极细的牛毛针,针尖发黑。
淬了毒。
狄云背脊发凉。
若非师兄教过如何检查衣物,若非师姐教过辨识毒物,他此刻已中毒。
他不动声色,将针取出包好,衣裳照样穿,却在内里贴了层软布。
第二日,万圭又来“巡视”,见狄云无恙,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试探升级了。
第三天,狄云被临时调去书房外打扫。
“……凌大人那边催得紧,月底前必须凑够五十个‘货’。”
另一个声音应是管家:“老爷,最近风声紧,乡下人都往外跑……”
“那就去更远的村子。”万震山冷笑,“沅陵那边不是有批新来的流民吗?挑年轻力壮的,喂点药,装成病死的运出去。”
狄云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
这时,书房里忽然静了。接着,门猛地打开,万震山站在门口,鹰隼般的目光盯住他:“你听见什么了?”
狄云憨厚地抬头:“老爷,小人刚扫到这。”
万震山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好好干。”转身关门。
但那一瞬,狄云看见书房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中某处山峰的形状,和师兄手绘的“藏宝图”上一模一样。
当夜,他用小翠教的方法,在厨房水缸底摸到一块松动的砖。
砖下压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小翠新传的消息:
“万震山三日后子时,与凌退思在城南土地庙密会。死士调动频繁,疑有大动作。”
狄云将纸条吞下,心中焦急——必须尽快传出去。
但万府这几日守备森严,夜间还有护院巡逻。
他想起师姐教的: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第四天,狄云主动请求去后园搬花盆——那里靠近万圭的院子。
果然,万圭正在亭中抚琴,几个丫鬟伺候着。
狄云埋头干活,耳朵却竖着。
万圭弹完一曲,对心腹小厮道:“那批‘货’今晚从水门出城,你盯着点。记住,若有差池……”
小厮连声应诺。
水门!狄云记下这个关键。
当晚,他谎称闹肚子,频繁去茅房。
第三次时,他趁护院换岗的间隙,翻墙出了下人院,潜到西墙老槐树下——那是小翠说过的传递点。
他将情报写在油布上,塞进树洞,压上石头做标记。
刚做完,身后忽然传来冷笑:“深更半夜,在这儿做什么?”
狄云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是管家,带着两个护院,火把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沅陵山村。
陈玄和杨蜜正面临另一场危机。
王猛父子在后山试制的“蒸汽原型机”成功了——虽然只是能推动石磨的简陋装置,但轰鸣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出了三里。
第二天,村里就来了两个“行商”,说是收山货,眼睛却总往王猛家瞟。
“是官府的眼线。”杨蜜在暗处观察,“虽然扮得像,但步伐、眼神都不对。”
陈玄点头:“蒸汽机的事藏不住了。我们必须转移,而且要快。”
两人分头行动。
陈玄去通知王猛拆卸机器,杨蜜则召集苏寡妇和小翠,让她们分批将织布机和工具藏进后山岩洞。
忙碌到深夜,终于处置妥当。
但就在众人松口气时,村口传来马蹄声——不是两个,是十几个。
火把如龙,照亮了村口的牌坊。
为首的是个穿官服的中年人,面白无须,眼神阴冷。
旁边马上的人,陈玄认识——正是那日在荆州城卖糖人的老头。
“搜。”官服人一挥手,“有人举报,此村私造‘妖器’,惊扰地脉。”
士兵如狼似虎地冲进村子。
陈玄和杨蜜对视一眼,知道最坏的情况来了。
但他们没慌。
这半个月,他们不只是藏了机器,还训练了青苗队,设了预警,挖了地道。
“按第三方案。”陈玄低声道。
杨蜜点头,转身隐入黑暗。
陈玄则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迎向那队官兵。
“官爷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他拱手,神色坦然。
官服人眯眼看他:“你是村正?”
“小人陈远山,戚长发的大徒弟。师父卧病,暂代管事。”
“有人报,你村有人私造铁器,声如雷鸣,可有此事?”
陈玄笑了:“官爷说笑了。乡下人打铁,无非是锄头镰刀,哪来的雷鸣?定是有人听错了,或是……故意诬告。”
他说话时,眼睛看向那个卖糖老头。
老头脸色微变。
官服人却不吃这套:“有没有,搜了便知。”他一挥手,“挨家挨户,掘地三尺!”
士兵散开。
陈玄心中冷笑——机器早拆了,零件分藏十几处,他们能找到才怪。
但就在此时,一个士兵从王猛家冲出来:“大人!找到这个!”
他手里举着的,是一块没来得及藏好的熟铁——蒸汽机气缸的残片。
官服人接过铁片,仔细看了看上面的铸造痕迹,眼中寒光一闪:“带走王猛!还有你——”他指向陈玄,“一并拿下!”
两个士兵上前扭住陈玄。
陈玄没有反抗,只是高声道:“官爷!这不过是打废的铁块,何罪之有?”
“废铁?”官服人冷笑,“这铸造工艺,绝非乡野铁匠所能。你们到底在造什么?说!”
气氛骤然紧张。
暗处,杨蜜扣紧了袖中暗器。
青苗队的少年们伏在屋顶、草垛后,等待信号。
陈玄却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不能动手——一旦动手,就是造反,全村都要遭殃。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周旋。
但就在这时,村外忽然又传来马蹄声。
这一次,来的人更多。
火把照亮了夜空中一面旗帜,旗上赫然是个“万”字。
万府的人来了。
为首的马上,万圭锦衣白马,笑容温和,眼中却深不见底。
他怎么会来?
陈玄心中一沉。
局面,更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