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苓感觉自己睡了好久。
很沉,无梦。
意识忽然被一道耳熟的声音拉回来,然后渐渐开始清淅。
“唔……”
她想说话,可嗓子干痛,只能发出单音节。
“施苓,你醒了。”
循声望过去,是温聿危精致但无笑意的眉眼。
记忆也开始复苏,施苓眼皮沉得挂铅,需要很用力才能睁开。
“温……先生……”
“我在,施闻的伤口不大,已经去处理包扎了,陈序年也没事。”他眉心拧了拧,攥住她的手,“医生说你还需要监护一段时间,别怕,我会一直在外面。”
温聿危帮施苓把脸侧的头发勾到耳后,指腹轻抚几下,“有话,等你出来后再讲。”
她松口气,眨眨眼表示听到了。
很快,几个医护人员过来,把施苓推进了监护室。
温聿危一直看着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才转身走出去。
此时外面除了原来的几个人外,温夫人也来了。
她瞧见儿子后,立刻拉住他的手臂,目光定在那脖颈处的刀伤上。
“聿危!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让妈怎么活啊?”
“我没事。”
“什么没事!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说没事?”顾佩珍都不敢问细节,越想越后怕,一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出声道,“我决定了,咱们温家不要子嗣后代了!等施苓出来,我就把契约取消。”
儿子和孙子,哪个更重要。
她还是能分清楚的。
温聿危的俊脸终于多了些其他表情,薄唇微动,“不行。”
“为什么?”
“契约如果取消,施苓立刻就会走。”
毫不尤豫的那种。
“这种扫把星,就让她走吧!”顾佩珍气得连脏话都说出口,“自从施苓到咱们家,大事小事发生了多少?妈年纪大了,实在经受不住这种刺激!”
“不行。”他只是冷声重复这两个字,“现在还不行。”
……
麻药过劲,痛觉就开始上线了。
施苓在监护室这24小时,几乎是昏昏沉沉睡过去,然后被伤口疼醒。
再睡,再醒。
幸好体征还算平稳,没有被多扣留。
到时间就转入了病房里。
施闻前后哭了两天,趴在陪护床上睡着了,温聿危没有喊醒他,自己去接的施苓。
看着她面色不再是苍白如纸,已经稍稍有些血气。
他吊在半空的心才敢一点点放下。
“闭眼,我帮你擦脸。”
温热的毛巾拿过来,施苓却躲了一下。
“温先生,我自己来。”
“……”
她动作幅度很小,这样才能尽量不扯到伤口。
看着施苓很吃力的一点点动,温聿危忽然将毛巾收回,垂眸轻箍她的腕骨,擦得仔细。
病房中,空气很足,但依旧有种缺氧的感觉。
他们都不说话。
象一场无声的对峙。
当然,温聿危很清楚,输的人只会是自己。
“为了救陈序年,你命都不要了,就这么喜欢他?”
施苓秀眉微蹙,嗓音嘶哑,“这和我喜不喜欢他没关系,一条人命,我必须救。”
“你身边有保镖。”
“那刀马上就落下了,我来不及,就算能来得及,让保镖去,也就是保镖替我挨这一刀,我和人家无亲无故,保镖和序年哥更没关系,怎么可以要求别人去挡刀?”
谁的命都是命,都是爹养妈生的,都有家人,她能做决定的仅有自己这一条。
温聿危的手顿住,黑眸看过去,“可你在怀孕,你不知道吗?”
“知道。”提及这个,施苓将唇线抿直,沉默起来。
就当他以为她是在为失去孩子而难过时,施苓突然开口。
“温先生,对不起。”
“你向我说什么对不起?”
“我在监护室里听到护士讲了,这一刀会影响我再怀孕,所以和温家的契约,我可能无法完成了。”
施苓说得认真,表情也严肃,口吻完全就是在谈条件的那种,“之前夫人曾给过我五十万,这钱我凑一凑应该能还回去,至于你帮我把施闻救出来用掉的钱,你告诉我个数,我也一定尽快给你,然后——”
“然后就解约,你离开港城。”温聿危打断,自行把话接下去。
她睫毛轻颤了下,点头,“恩。”
“你的善后工作,真是想的周到又妥帖,半点便宜都没占。”
“……”
“需要我夸你么?”
他猛地起身,直视施苓的那双眼睛,“孩子没了,你终于可以清算了,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温聿危一丁点也不想在她刚出监护室就争执。
但自己真的忍不住。
“施苓,你把那些都安排完以后,我呢?”
“关于我,你想过怎么办吗?”
气氛再次陷入安静。
不同的是,这次是由施苓打破的。
“温先生,不准有半点非分之想,是你提出来的。”
“……”
“我到达港城的那天,就给自己定下过规矩,既然来这儿是为完成契约拿到钱,那就尽量不与这边产生纠葛,最好象一台我们服装厂里的缝纴机,被厂长花钱买来后每天的工作是缝衣服,就只缝衣服。”
缝纴机无法选择被谁使用,那多馀的情感缝纴机也不该有。
所以即使温聿危没有提出那三点要求,施苓也不会触犯。
“你的意思是,你只把自己当做一个交易的工具?我们的孩子,也只是交易的商品?”
她稍顿了下,没否认,“可以这么说。”
温聿危咬咬牙,倾身与施苓对视,“以你的性格,不该是愿意物化自己的人。”
“我确实不愿意物化自己。”
“可不愿意,和不得不,是两码事。”
她指了下桌子上放着的药盒,“就象我一丁点也不想吃药,但不吃就得死,为了能活着,我不得不选择吃。”
温聿危看过去。
良久,眼底的光亮逐渐消散。
“我懂了,一旦你痊愈,那些你不想吃的药,就会立刻丢掉,能扔多远就扔多远,是吗?”
“施苓,你凭什么能一直理智?”
“你好厉害,比我厉害。”
温聿危别开脸。
不想让自己泛红的眼尾被看到。
眼泪还是落下来。
打湿了他身上的白衬衫,洇出一抹水渍,向外扩散……
太明显了。
于是温聿危从别开脸,变为转过身去,背对着施苓。
“你的心愿就是结束契约,离开港城,回到德安市去。”
“……嗯,对。”
“钱不用你退,等你的伤养好——”
‘就走吧’三个字。
他薄唇动了几次,都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因为温聿危清楚的知道,一旦说出口,所有就真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