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峰静室之内,魏风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星辉流转,周身紫气氤氲,一股比闭关前更加凝实厚重的气息弥漫开来。星髓玉液与万年紫梦芝的药力已完全炼化,融入洞天识海当中。
原本两千里方圆的天地,此刻暴涨至三千里,山川河流随之延展,灵气浓度陡增。洞天壁垒泛起玉质光泽,法则纹理愈发清淅坚固。这两株大药蕴含的磅礴本源,足足省去了他两百年水磨工夫的苦修
“该出关了。”魏风起身,拂去衣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埃。
静室石门缓缓开启。
等侯在外的魏明远立刻上前,躬身行礼:“恭喜老祖修为精进!”
魏风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魏明远,见他气息沉稳,根基稳固,满意道:“这些时日,家族事务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魏明远躬敬道,“老祖,三日前有一位柳姓女修来访,自称妙音门柳轻眉,说是应老祖之邀而来。我已将她安置在东侧客院。”
魏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笑意:“她来了?比我想象的要快。”
“柳前辈似乎长途跋涉,气息略显虚浮,我已吩咐弟子好生照料。”魏明远补充道。
“做得对。”魏风点头,“我这就去见她。”
说罢,魏风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紫色流光,向东侧客院而去。
客院之中,柳轻眉正在静室打坐。
忽然,她感应到一股熟悉而强大的气息迅速接近,立刻睁开双眼。还未起身,院门已无声开启,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院中。
“柳道友,别来无恙。”魏风含笑而立。
柳轻眉起身走出静室,看着眼前之人,一时竟有些恍惚。
百馀年前的魏风,虽已是筑道后期,但气息内敛,行事低调,总带着几分谨慎。而眼前的魏风,白袍玉冠,负手而立,周身气息如渊似海,眉宇间是久居上位的从容与威严。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看向她时,还带着当年那份真诚的笑意。
“魏……魏兄。”柳轻眉定了定神,拱手行礼,“恭喜魏兄修为大进,得证紫府。”
魏风摆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礼。来,坐下说话。”
两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魏风取出茶具,亲自沏了一壶灵茶。茶香袅袅,带着淡淡的星辰气息,正是魏家灵山上特有的“星雾茶”。
“柳道友一路辛苦。”魏风为柳轻眉斟茶,“从梁州到雍州,亿万里之遥,你孤身前来,实在不易。”
柳轻眉接过茶杯,轻抿一口,只觉一股温润灵气顺喉而下,疲惫气息一扫而空,就连体内灵机都涨了几分。
“好茶!”
柳轻眉眼睛一亮,顺势脱口而出。她细细品味,这茶汤入口微苦,旋即回甘,更有丝丝缕缕的星辰之力渗入经脉,滋养神魂。以她筑道中期的修为,竟能明显感到修为的细微增长,足见此茶不凡。
魏风微微一笑:“这是魏家灵山特有的‘星雾茶’,茶树生于主峰之巅,日夜受星辰之力与灵脉滋养,八十年方能采摘一次。对稳固根基、温养神魂有些许益处。”
“些许益处?”柳轻眉摇头苦笑,“魏兄太过谦了。这般灵茶,放在妙音门,怕是连掌门都没怎幺喝过。”
“往后想喝的话,尽管取用。”
“那就多谢魏兄了。”
随后两人就谈起这些年各自的经历。
柳轻眉说起妙音门的近况,神色黯然。十年前,掌门茗音寿元耗尽,坐化于洞府之中。这本该是宗门举哀、共渡难关之时,可门内仅存的四位筑道长老,却为掌门之位明争暗斗,各立山头。
“大长老想扶植自己的亲传弟子上位,二长老联合了外嫁他宗的几位师姐,三长老甚至暗中联系了邻近的赤霄门,想引外力介入。”柳轻眉苦笑,“她们整日勾心斗角,拉拢弟子站队,对门内青黄不接、资源日渐匮乏的困境视而不见。”
她身为四长老,虽无心权位,却也被卷入旋涡。“两方都来逼我表态,说若不站队,便是敌人。”她望向远处云雾,“可我只想守住师父传下的音律之道,让那些年轻弟子有条路走……这掌门之争,我实在倦了。”
不说我了,说说你。”
柳轻眉笑道,“真没想到,当年那个‘魏跑跑’,如今已是名震一方的紫府真人,坐拥如此基业。”
魏风也笑了:“世事难料。当年伤势痊愈后,我就回到了家族,凭借家族的托举,又得了一些机缘,这才有了今日。”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但是柳轻眉知道,其中的曲折绝对超乎想象。
“魏兄不易。”她轻声道,眼中是真切的疼惜与敬意。
“都过去了。”魏风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他转移了话题,将目光投向眼前人:“倒是柳道友,接下来有何打算?妙音门那边……”
柳轻眉神色一正,坐直了身体。这个问题,她已在心中反复思量了许久。月光洒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映出一片坚定的光晕。
“我已想好。”她声音清淅,一字一句,“明日便以传讯玉符告知梁州,辞去妙音门四长老之位,正式脱离宗门。”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魏风,那双总是清澈的眸子里,此刻漾着些许恳求与依赖,这是她极少流露的神情。
“往后……便只能仰仗魏兄了。”她微微垂下眼帘,声音轻了几分,“只求魏兄念在故交之情,给小女子一处容身之所,让我能安心修行,将音律之道传承下去。”
这话说得委婉,却已将全部的未来托付。
魏风静静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夜风拂过庭院,竹叶沙沙作响,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与承诺:
“以后,魏家就是你的家。”
短短九个字,重若千钧。
虽然早就从传讯玉简中得知魏风寻她来的目的,但亲耳听到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她的内心还是不由得剧烈一颤。
一股滚烫的热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百年来筑起的心防。眼框不受控制地发热、泛红,视线变得模糊。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魏风看见自己瞬间的失态。
家。
这个字对她而言,已经太过陌生。幼年拜入妙音门,师父虽慈,但宗门终究是宗门,讲究尊卑秩序。后来师父仙去,同门倾轧,那更只是一个需要奋力挣扎、小心求存的所在。她早已习惯了独自行走,独自承担,将所有的柔软与期盼深深埋藏。
而此刻,有人对她说,这里就是她的家。
不是客居,不是暂留,是家。是无论风雨都可以安然回归的港湾,是无需算计、不必设防的归属。
魏风没有再多言,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看到了她微颤的肩膀,看到了她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手,也看到了那一滴终究未能忍住、悄然滑落、在月光下晶莹一闪的泪珠。
良久,柳轻眉才勉强平复了翻涌的心绪。她抬起头,眼框仍有些红,但脸上已绽开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无限暖意的笑容。那笑容洗净了长途跋涉的风霜,褪去了宗门争斗的疲惫,明亮得让魏风恍然间,仿佛又看到了百馀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恩。”她重重地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后的沙哑,却无比坚定,“我知道了。”
她看向眼前巍峨的灵山,看向远处隐约可见、即将属于她的妙音峰轮廓,再看向面前这个给予她承诺的男人,轻声重复,象是说给他听,也象是说给自己听:
“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家了。”
月光如水,温柔地笼罩着庭院,也将两人的身影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