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通过雕花木窗,在魏家待客厅的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厅内陈设古朴,一张紫檀木八仙桌居于正中,两侧太师椅对称排列,博古架上陈列着几件青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雨后的清新草木气息。
魏风端坐于主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扶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那位正在小口啜饮茶水的明媚少女。
他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惊诧。
“竟会是她先到……”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发出邀请时,他早已在心中将可能前来的人排序推演了数遍。
按照他的猜想,最先到能大概率会是柳轻眉,秋素心,以及上官泫雅这几位。
毕竟这几位,身上的麻烦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急,按理说,最该急切赴约的便是她们才对。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最先踏入这魏家待客厅,竟是那位在他看来最不可能,也最不该出现在此地的——黄芷。
少女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盏,动作轻缓,几乎未发出丝毫声响。她似乎察觉到了魏风长久的注视,微微侧过头,唇角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眸光清亮,恰如窗外被雨水洗过的碧空。
多年未见。
魏风借着这个时机,细细打量起来。记忆中的黄芷,还是那个隐藏在傀儡之后,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的重度社恐。而眼前之人……
一袭鹅黄色软烟罗裙裳,衬得肌肤欺霜赛雪。青丝如瀑,仅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更添几分随性灵动。鼻梁秀挺,唇色是自然的嫣红。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着一层朦胧的雾霭,让人看不真切深处的情绪。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姿态优雅却毫无矫饰,周身散发着一种宁静安然的气息。
厅内檀香依旧袅袅,茶烟未散,但魏风的心神却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震动。他目光所及之处,那鹅黄身影所展现出的从容气度,与记忆深处那个重度社恐的天才阵道少女的影象重叠、碰撞,最终碎裂成一片令他全然陌生的图景。
这般天翻地复的变化,让魏风看得有些失神。
“看够了么?”
少女软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清淅地传到魏风耳边,瞬间将他从翻腾的思绪中拉回现实。那声音不高,却似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只见黄芷嘴角噙着那抹浅笑,非但没有因他长久的注视而露出半分羞恼或回避,反而主动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坦荡,甚至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仿佛也在打量着他这些年的变化。这份坦然,与之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要是换做以前,魏风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她,或许早就被她“请”出去了。
要不是现在他已进阶紫府中期,神念感知敏锐无比,远超往昔,再三确认眼前之人魂魄气息、生命本源都与黄芷一般无二,并无任何夺舍或伪装的高明痕迹,他几乎要怀疑,这具熟悉的皮囊之下,是否早已换了一个灵魂,被人李代桃僵。
种种疑虑与惊艳交织,最终化为一声苦笑。他收敛心神,拱手致意,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稳,却带着真诚的感慨:
“是在下失礼了。黄姑娘,还请见谅。只是……你这变化实在太大,恍如隔世,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黄芷闻言,并未立刻接话。她伸出纤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玉茶盏温润的边缘,目光在魏风脸上停留片刻,那层朦胧的雾霭似乎淡了些,露出底下清冽如泉的底色。
“恍如隔世……”她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魏公子觉得,是世道变了,还是人变了?”
问题来得轻巧,却直指内核。魏风心念电转,面上不动声色:“世道如流水,从未停歇。人处其中,或随波逐流,或砥柱中流,变化亦是常理。只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了几分,“有些变化,未免太过彻底,难免令人心生好奇。”
“好奇?”黄芷终于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小口,动作依旧优雅从容,“公子好奇的,是芷儿为何能走出那方寸之地,不再依赖傀儡示人?还是好奇……我为何偏偏在此时,第一个来到魏家?”
她的话象一把精巧的钥匙,精准地打开了魏风心中的锁。两个问题,实则一体两面,都指向她此刻异常举动背后的动机。
“皆有之。”
魏风坦然承认。
“往昔性情……”黄芷放下茶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她抬眼望向窗外,庭院中笆蕉叶上的水珠正缓缓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公子可知,终日藏身傀儡之后,所见世界是何模样?”
她不等魏风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声音平静,却仿佛蕴藏着过往无数个日夜的孤寂:“一切色彩都隔着一层木石,一切声音都经过符文转换,触不到真实的风,嗅不到真实的花香。与人交谈,中间永远隔着没有温度的躯壳。那样的世界,安全,却也……苍白。”
“所以姑娘是厌倦了?”魏风追问。
“是看透了。”黄芷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魏风身上,这一次,那层雾气彻底散去,眼神锐利得让魏风心中微震,“傀儡再精巧,终究是死物。躲在后面,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该来的风雨总会来,该面对的人和事,终究要面对。更何况……”
她话锋一转,嘴角那抹浅笑染上了几分深意:“有些风雨,躲着反而更危险。不如走出来,看得更清楚些。公子以为呢?”
魏风沉默了片刻。他听出了黄芷的弦外之音——她并非单纯克服了心障,而是基于某种更清醒、甚至更紧迫的判断,主动选择了改变。
“那么,第二个问题呢?”魏风缓缓道,“姑娘为何率先赴约?总不至于是为了叙旧吧。”
“难道我就不能单纯为你而来?”黄芷眉眼弯了弯,竟显出几分少女的狡黠,但这神情一闪而逝,很快又被沉静取代,“不过风兄说得对,芷儿此来,既是为你,也是有其他事情想要请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