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仿佛大地本身也在不安地喘息。曹昆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那辆饱经风霜的破旧皮卡,此刻如同铁流中的一粒沙砾,被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的车辆焊死在了高速路中央,寸步难行。
喇叭声早已从最初的焦躁宣泄,变成了如今有气无力的哀鸣,零星响起,更添烦闷。时间像是凝固的沥青,粘稠而令人窒息。
明明应该是冬季寒冷的时节,车外温度计却赫然显示着 36c 的诡异数字。阳光透过有些脏污的前挡玻璃,炙烤着他的皮肤,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廉价的工装t恤领口。
“操!”他低骂一声,狠狠拍了下方向盘,喇叭发出一声短促无力的抗议。
烦躁,像藤蔓一样从心底滋生,缠绕着五脏六腑。
他摇下车窗,一股混合着尾气、尘土和某种过于浓郁的、植物腐烂般甜腥气的热风灌了进来,让他一阵反胃。
目光越过停滞的车流,投向高速路旁的边坡。那里,原本应该只是贴着地皮的、蔫巴巴的野草,此刻却如同疯魔了一般,狂野地窜升到了成年人的高度,叶片肥厚得不像话,绿得发黑,在热风中微微摇曳,像一片片无声嘲弄的鬼影。
曹昆的心头沉重。
最近这几个月,整个世界都像是喝醉了酒,开始晃晃悠悠地偏离轨道,并在偏离的道路上一路狂飙。捖夲鉮占 更薪最哙
他是一名施工员,常年泡在城郊结合部的工地上。变化,是从最细微处开始的。先是工棚角落里,以前一脚就能碾死的蟑螂,好像变得特别禁踩,外壳硬邦邦的硌脚。接着是蚊子,个头没大多少,但叮咬的包又红又肿,几天都消不下去。
然后就是这些植物。工地围墙根下,那些没人打理的杂草,仿佛被按了快进键,几天功夫就能蹿高一大截。最开始工友们还开玩笑,说是不是肥料厂泄露了。但很快,就没人笑得出来了。
他清晰地记得,半个月前,挖掘机一铲子下去,竟然从松软的土里带出一条碗口粗、通体翠绿的东西——那是一条蛇!等它完全从泥土中挣脱出来,盘踞在基坑边缘,昂起狰狞的三角蛇头,冷漠的竖瞳扫视着惊慌失措的工人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五米多长!碗口粗细!曹昆认得很清楚,这是一条常见的毒蛇竹叶青!
什么时候竹叶青能长到这么大个头了?!那冰冷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瘆人的光泽,信子吞吐间,仿佛死神的问候。最后还是开挖掘机的老师傅胆大,操纵机械臂远远把它推开了,那巨蛇才不紧不慢地滑入更深的草丛消失不见。消息传开后,工地上夜班的人明显少了,不管老板为抢工期,开出多高的加班工资,就算值夜,也必定是三五成群,手里拎着钢筋棍棒。
还有蚂蚁。回宿舍的路上,他亲眼看到一只黑蚂蚁,足有拇指盖大小,叼着一只比它还大的昆虫尸体,步伐稳健地爬过路面。那油光锃亮的外壳,强壮有力的颚肢,看得人头皮发麻。
不仅仅是动植物。新闻里,网络上,这几个月来坏消息就没断过。环太平洋火山带异常活跃,富士山喷发的消息虽然被外务省极力否认,但浓烟蔽日的照片和视频还是在社交平台上小范围流传,网络上传言小日本已经沉了,当然这算唯一的好消息。
全球范围内地震频发,虽然震级不高,但那种“地球正在变得暴躁”的感觉挥之不去;沿海城市遭遇前所未有的风暴潮和不明原因的海水上涨,一些低洼地带已经被淹没官方口径永远统一——“正常地质活动周期”、“局部气候异常”、“谣言止于智者”,呼吁民众不信谣不传谣,保持冷静。
可怎么冷静?曹昆开始疯狂在网上搜寻相关消息,有次看到一个帖子,自称某大学物理学家的家伙,声称观测到一种从未见过的能量粒子,这种粒子非常活跃,空气中到处都是世界将因此大变。这个帖子只存在了十分钟,曹昆还没看完就没有了。
三十五岁的曹昆,在孤儿院长大,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和谨慎自保的本能。他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不安,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危机感。
他开始下意识地做准备。钱不多,但他还是咬牙定制了一把加厚、加长、开了刃的仿古唐刀。刀是找老家一个口碑不错的铁匠铺打的,用的是工地废弃盾构机上换下来的特种合金刀片残料,据说硬度极高。
刀到手后,称手,冰冷,刃口泛着幽蓝的光。他又在网上搜罗了一些基础刀法教学视频,趁着工棚没人的时候,照着比划,不求杀敌,只求关键时刻能挥得动,砍得准。
他还在家里和工地,陆续囤积了一些不易腐败的食物、矿泉水、常用药品、几个大功率充电宝和几块折叠太阳能板。东西不多,这是他能力范围内能给自己的最大保障。
这次请假回家,就是因为心里的不安达到了顶点。工地地处城郊,周围荒野树林环绕,动植物变异的现象远比市区内部明显。他预感到,如果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野外绝对比人口密集、拥有围墙和武装力量的城市更危险。
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或许情况没那么糟,或许政府和军队能控制住局面。回家,回到那个位于市区的小区,关起门来,总比待在工地,住在活动板房里要安全些。
可眼前这望不到头的堵车长龙,以及车窗外那片疯狂而陌生的绿色世界,正在一点点摧毁他的侥幸。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推送的新闻。标题一如既往《专家再次辟谣:所谓‘变异生物’实为罕见个体,民众无需恐慌》。他烦躁地划掉,点开社交软件,信号格在无服务和微弱的一两格之间跳动。刷了半天,才加载出几条断断续续的信息。
“xx超市米面油被抢购一空,现场一度失控”
“有人拍到郊区出现比牛还大的野狗,真的假的?”
“最新消息,通往市区的几条高速都堵死了,好像前面出了事故,有说桥塌了,有说树把路封了”
“政府公告:维持社会秩序,打击囤积居奇,保障物资供应”
恐慌在信息的碎片中无声蔓延。
曹昆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灼热空气,右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几下。
他看了一眼蜷在后座,体型已比寻常土狗大上一圈、通体乌黑发亮的煤球。这小家伙是他在工地上捡的,从小就机灵,这段时间跟着他,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影响,越发神异,那双狗眼里竟时常流露出近乎人类的警惕与聪慧。
“没事,煤球。”曹昆低声安抚着,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快了,就快到家了。”
但他心里清楚,这条看似通往安全港湾的归家之路,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漫长和危险。而这个世界,正在以一种悄然却又无可阻挡的方式,滑向一个未知的、令人心悸的方向。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车流,依旧死寂。唯有路旁疯长的野草,在异常温暖的“春风”中,无声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