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田析晶,铁炉焰红,新邑初立,医营渐稳。瓯越之地在欧阳远(姒蹄)的引领下,于疮痍中艰难地恢复着生机。然而,欧阳远深知,在这弱肉强食的战国之世,若无一支强军守护,所有辛勤积累的财富与希望,都可能在外敌的一次突袭中化为乌有。昔日越国能称霸,勾践能复国,除文种之谋、范蠡之策,亦离不开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精锐之师。如今,农业与工业既已初步稳定,系统化的军事改革便被提上了最紧迫的日程。
当前瓯越的武装力量,主体仍是当年随他自昭关败退下来的越国水军残部,以及后续收拢的溃兵和部分归附的蛮勇之士。他们或许不乏血勇,但经此大败,士气低迷,更严重的是积习深重:号令不一,行动散漫,胜则争功,败则溃乱。军官多凭勇力或资历晋升,缺乏系统的指挥素养,仍沿用老旧松散的操典。若要应对未来可能与楚、与闽越乃至其他势力的冲突,这般军队,绝难胜任。
一日,欧阳远召集了所有军侯以上军官于新辟的校场。校场地面新夯,尚带湿气,周围插着的玄鸟旗帜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诸位!”欧阳远目光如电,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军官们,“可知我等为何能于此地立足?”
台下沉默片刻,有人答道:“乃公子英明领导,我等奋力死战之功?” “乃楚人暂未进逼之幸?” “乃新田所产之粮,新炉所出之铁?”
欧阳远缓缓摇头,声音沉肃:“皆非根本。根本在于,我等至今未遇真正之强敌!若楚军大举压境,若闽越王姒玉倾力来攻,凭我军现今状态,可能抵挡?”
众人默然。败亡的惨痛记忆尚未远去,无人敢夸此海口。
“一支无法令行禁止、协同作战之军,纵有万人,亦不过乌合之众;一支纪律涣散、缺乏训练之师,纵持利刃,亦难敌虎狼之敌!”他提高了声调,“故,自今日起,全军推行新式操练!目的无他,唯求‘闻鼓则进,闻金则止,麾左则左,麾右则右’,如臂使指,万众一心!”
他宣布了改革举措:任命老成持重、经验丰富且威望最高的苍泓为总教官,全权负责新操典的执行;所有士卒,除必要的戍守、劳作人员外,每日均需接受至少两个时辰的严格操练;颁布新的、极其严苛的军纪条例,涵盖作息、操练、行军、作战、奖惩等方方面面。
消息传出,军营中顿时炸开了锅。习惯了相对散漫生活的士卒们怨声载道。 “日日劳作已甚是辛苦,为何还要操练?” “那些队列走形,有何用处?战场上还不是各凭本事杀人?” “苍泓将军虽勇,但这把年纪,何苦来折腾我等?” 一些资历较老的军官也面露不以为然之色,觉得公子此举太过书生意气,恐适得其反。
阻力显而易见。首日操练,场面混乱不堪。简单的整队集合,拖沓良久;行进间队列歪斜松散,全无章法;号令之声此起彼伏,响应者却稀稀拉拉。苍泓虽声嘶力竭,甚至动用军棍责罚了几个刺头,效果仍不显着。欧阳远远远立于点将台上,将一切尽收眼底,面色沉静,并未急于干涉。
他知道,破旧立新,非一日之功。他授意苍泓,先从最简单的开始——站姿与队列。 “站,需如松!目视前方,挺胸收腹,双足并拢!”苍泓以身作则,站在队伍最前方。烈日之下,老兵魁梧的身躯挺得笔直,汗流浃背却纹丝不动。士卒们见状,稍稍收起了怠慢之心,勉强模仿。 “行进,需看齐!步伐一致,左右分明!”苍泓令军官们分散到队伍中,逐一纠正动作。枯燥的重复,严厉的呵斥,伴随着夏日的酷热,考验着每一个人的耐心和体力。
欧阳远并非只让苍泓一人承担压力。他时常会突然出现在校场,并不指手画脚,只是静静地观看。有时,他会叫停训练,走到士卒中间。 “可知为何要练这枯燥队列?”他问一名偷偷揉腿的年轻士卒。 那士卒嗫嚅道:“…不知。” “想象一下,”欧阳远用他能理解的语言解释,“若遇敌军箭雨,是散乱一团伤亡大,还是举盾成阵伤亡小?若山林遇伏,是各自为战生还易,还是结阵而战生还易?这队列,非为好看,实为保命、杀敌之基!纪律,非为束缚,实为战场上能让你信任同袍、保全性命、克敌制胜之根本!”
他又转向一名面露不服的军侯:“是否觉得,个人勇武重于一切?” 那军侯昂首道:“战场搏杀,自是勇者胜!” “然!”欧阳远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然一人之勇,可敌十人?百人之勇,若无协调,可能敌千人之阵?吴王阖闾称霸,靠的是孙子练兵,令出必行;越王勾践灭吴,靠的是军纪如山,赏罚分明。我要的,不是一群匹夫,而是一支真正的军队!一支能让你之勇武,发挥十倍百倍效用的军队!”
这些通俗易懂的解释,结合欧阳远日益增长的威望,逐渐消解着部分人心中的疑虑。当然,仍有顽固者。一名自恃战功赫赫的军侯公开抱怨新操练“徒耗力气,无用至极”,并怂恿部下怠工。苍泓请示欧阳远后,毫不犹豫地当众宣布:褫夺其军侯之职,降为普通士卒,其职位由一名在操练中表现优异、恪尽职守的低级军官接替。此举极大地震慑了所有心存侥幸的军官。
操练项目逐渐增加难度。从单一队列,到行进间变换队形(初步尝试简单的方阵、圆阵概念);从听金鼓辨进退,到识旗帜明方向(模仿中原先进制度,建立初步的视觉信号系统);从徒手格斗、个人技击,到以木制兵器进行小队间的配合攻防演练。欧阳远根据其现代知识,提出了一些基础战术概念,如侧翼掩护、交替前进、预备队使用等,由苍泓转化为古代军队能理解的指令进行训练。
训练强度经过审慎考量。欧阳远深知此时士卒营养有限,故并未追求超越时代极限的训练量,而是更强调“持之以恒”和“动作精准”。伙食方面,尽量向参训士卒倾斜,确保每日有基本盐分和谷物补给(得益于新开辟的盐源和秋收在望的农田)。医营也随时待命,处理训练中出现的扭伤、中暑等状况。
过程依然艰苦。每日校场上皆尘土飞扬,汗水浸透土地,呵斥声与口令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人因体力不支或动作不达标受到惩罚,也有人因进步显着而获得嘉奖(或许是额外的一份食物,或许是一句公开表扬)。淘汰机制开始运行,少数确实无法适应新式训练、或态度极其恶劣者,被转为辅兵,负责运输、筑城等后勤工作,其空缺由表现好的辅兵或新募青壮补充。
变化在汗水与坚持中悄然发生。士卒们的肤色变得更黑,体格更精壮,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迷茫、抱怨,逐渐变得专注、坚毅。行动之间,开始有了统一的节奏和默契。集合号令响起时,不再拖沓混乱;队伍行进时,步伐渐渐齐整;听到鼓声金声,能条件反射般地做出反应。
数月之后,当欧阳远再次检阅部队时,呈现在他眼前的,虽远非百战精锐,却已是一支秩序井然、初具章法的队伍。他们阵列整齐,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地聚焦于点将台,等待着指令。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开始弥漫开来。
苍泓站在欧阳远身边,黝黑的脸上难掩疲惫,却更显豪情:“公子,这群崽子们…总算有点兵样子了!”
欧阳远颔首,心中亦涌起一股欣慰。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距离他心目中的“强军”标准还相差甚远。军官的战术素养、各兵种的协同、复杂阵型的演练、水陆配合的战术……还有太多的课要补。
但,坚冰已经打破,航道已经开通。纪律的种子已然播下,并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一支拥有灵魂和纪律的军队雏形,正于瓯江之畔悄然成型。这标志着瓯越之地,真正开始了军事现代化的艰难起步,为其未来的生存与争霸,奠定了最基础的武力保障。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