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敲打着三轮车残破的顶棚,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
林烬弓着背,奋力蹬着车。车把手的金属传来的寒意通过湿透的手套渗入骨髓。
车斗里,小雅蜷缩在一条勉强防水的油布下,不住地发抖。她的小脸通红,呼吸急促,显然是在昨夜的惊吓和今天的风寒双重打击下发烧了。
“咳……林大哥……”她的声音微弱得象只小猫。林烬没有回头,声音被雨水打得有些模糊:“坚持住,找地方避雨。”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公路两侧。这条路比之前的更显荒凉。
不仅仅是废弃的车辆,路边时不时会出现粗糙的十字架,或是用碎石勉强垒起的小小坟堆,有些前面还摆放着早已腐烂变质、被雨水冲刷得不成样子的食物祭品。
这些无声的纪念碑,比任何嘶吼的怪物都更令人窒息,它们静静地诉说着失败与死亡。
终于,在雨势变得更大之前,林烬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公路养护道班。几间平房半塌在路基下方,其中一间的屋顶还算完整。他将三轮车艰难地推下路基,停在屋檐下
“到了。”
他掀开油布,探手摸了摸小雅的额头,烫得吓人。他不再尤豫,将她从车斗里抱出来,快步走进那间还算完整的屋子。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但至少干燥。林烬快速清理出一块角落,铺上从车斗里拿出的干燥毯子,将小雅放下。
他从宝贵的医疗包里找出退烧药和抗生素,用所剩不多的干净饮用水喂她服下。“睡一会。”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动作却意外地细致,将油布盖在她身上,又把自己的外套也叠起来垫在她头下。
安顿好小雅,林烬才开始打量这个房间。这里显然被遗弃已久,桌椅翻倒,文档散落一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墙上有几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污渍,让人不愿去猜想那是什么。
他在一个倒塌的文档柜后面,发现了更令人心悸的东西。一具穿着养护工制服的骸骨,歪坐在墙角。骨骼保持着一个相对完整的坐姿,头骨低垂,仿佛只是睡着了。
时间已经带走了血肉,只留下空荡的制服和身边散落的遗物。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外来的破坏。他就象是静静地在这里等待,直至生命终结。
林烬沉默地站了片刻,才缓缓蹲下身。他注意到骸骨手边有一个厚厚的、用防水油布包裹的笔记本,还有一个同样被小心保护着的硬皮文档夹。
他小心地取过这两样东西。油布包裹得很紧,仿佛主人最后的心愿就是保护好它们。
打开文档夹,里面是一张手绘的大比例尺局域地图。
绘制者显然极其用心,公路、桥梁、河流、山脉都标注得清淅详细。而在地图的一侧,一条用红笔清淅画出的路线蜿蜒指向远方一个圈起来的点,旁边标注着两个字——“桥堡”。
林烬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希望,似乎第一次如此触手可及。
但很快,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那条红线的沿途,以及周边的大片局域,绘制者用同样刺目的红笔,画上了好几个巨大的感叹号,并写下了潦草的警告:
“回音谷:影子!会学舌”
“黑松林:鬼打墙!勿入!”
“废弃矿坑:进去的没出来!”这些字迹用力极深,几乎要划破纸面,透露出书写者极度的恐惧。
林烬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本笔记。前面的内容多是日常养护记录,天气、路况、材料消耗。但翻到后面,字迹开始变得凌乱、潦草。
“…雾越来越浓了,电台全是杂音…”
“…老张昨晚出去了,说听到他老婆叫他…再也没回来…”
“…它们好象在学我们说话…躲在回声里…”
“…不能相信重复的景象!不能听!”
“…最后一点汽油了,我必须走…”
“…走不掉了…它们就在外面学我哭…”
“…后来者…小心影子…小心声音…”
笔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林烬合上笔记,久久无言。窗外雨声渐歇,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他获得的不仅仅是一条通往希望的路,更是一份来自逝者的、用生命换来的恐怖警告。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灰蒙的世界。“回音谷”、“学舌的影子”……这些词语像冰冷的针,刺穿着刚刚获得的些许希望。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小雅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脸色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林大哥…找到路了吗?”
林烬转过身,将地图递给她看,手指点在那个红色的圆圈上:“找到了。桥堡。”小雅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她也看到了那些猩红的警告。
“这些地方……”“我们会绕开。”林烬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休息一晚,明天天亮出发。”
他拿出最后两个罐头,加热后和小雅分食。冰冷的房间里,因为食物微弱的热气而多了丝生机。
夜里,小雅因为药效睡得昏沉。林烬守夜,就着摇晃的应急灯光芒,反复研究那张地图,将每一个危险局域都牢牢刻进脑子里。
后半夜,雨完全停了。浓雾依旧,但天地间陷入一种死寂的宁静。小雅忽然在睡梦中啜泣起来,喃喃喊着“妈妈”。林烬走过去,生硬地拍了拍她的背。
女孩在梦中抓住他的衣角,渐渐安静下来。林烬没有抽开衣角,这个女孩只是沉默地坐在她旁边,继续看着地图。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迷雾。第二天清晨,第一缕惨淡的天光透入窗户时,林烬叫醒了小雅。她的烧退了,虽然还很虚弱。
两人默默收拾好所剩无几的行装。
林烬将养护工的遗骸小心地安置好,并将笔记和地图郑重收进口袋。他们将踏上一条已知危险,却不得不前行的路。三轮车再次发出嘎吱的声响,驶上湿漉漉的公路。
林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希望与警告,同时压在他的肩上,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