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黑褐色蛛网,死死缠裹住扳手的金属肌理。当那只沾满机油与尘土的手掌攥住它时,指尖能清淅触到锈蚀凹陷处的粗糙纹路,仿佛在摩挲这座垂死城市跳动的脉搏。
林烬的动作轻得象在拆解精密钟表,带着近乎虔诚的专注,正用这把齿牙磨损的扳手,与自行车后轮轴那颗摇摇欲坠的螺母较劲。
”二八大杠”的车架早已褪去当年的银亮光泽,暗红色锈斑从焊缝处如藤蔓般蔓延,像凝固的血痂嵌在钢铁骨缝里;车座皮革裂成蛛网,露出里面发黄结块的海绵
那是他昨天在废弃百货店仓库货架后翻出的”奢侈品”,用三块压缩饼干与拾荒者换来的柔软。
空气里悬浮着铅灰色的霾,不是清晨的薄雾,而是裹挟着金属腥气与尘土的永恒幕布。它象轻纱般笼住远处的高楼群,那些曾像征文明巅峰的钢筋混凝土森林,如今只剩沉默的骨架戳在灰雾里。
玻璃幕墙十之八九碎裂成渣,黑洞洞的窗口如同一双双蒙尘的眼睛,漠然凝视着废墟街道。
风穿过空荡的十字路口,卷起几张褪色的明星海报和干枯卷曲的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是这片死寂之地为数不多的活气。
除了铁锈味,空气中还飘着若有若无的腐败甜腥,那是有机物腐烂后留下的死亡印记,象一道无形的警戒线,提醒每个幸存者:世界早已面目全非。
林烬直起腰时,腰椎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生锈的合页转动。
他今年二十七岁,身形却瘦得象根绷紧的钢条,脸颊凹陷,下颌线锋利如斧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那是在黑暗中反复打磨过的锐利,像鹰隼锁定猎物时收缩的瞳孔。
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的油污在苍白皮肤上划开一道黑印,汗水混着尘土在颧骨处冲出两道浅沟。视线扫过自行车的每个部件,前轮辐条断了两根,他用细铁丝交叉缠绕成菱形加固,短距离骑行足以支
刹车皮磨损得只剩薄薄一层,边缘起了卷,但在这种需要亡命的时刻,与其依赖这不可靠的刹车,不如相信自己对速度与地形的肌肉记忆。
他蹲下身,将耳朵贴在车把立管上,另一只手屈起指节轻轻敲击车架。
沉闷的”咚咚”声里,他捕捉到一丝细微的”沙沙”异响,正从中轴部位钻出来。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伸手攥住脚踏板缓慢转动,指尖能清淅感受到轴承转动时的滞涩象是有砂砾卡在内侧。
”磨损太严重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象砂纸摩擦朽木,”最多还能撑五十公里。”他从脚边的帆布包里翻出一小段浸过机油的旧麻绳和几块耐磨的轮胎碎布,将碎布撕成细条塞进中轴与车架的缝隙,再用麻绳十字缠绕勒紧
这是没有备用零件时的应急之计,虽不能根治,却能减少金属摩擦带来的损耗。
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点点头,将帆布包甩到肩上,包底沉甸甸的:扳手、螺丝刀、三根粗细不一的铁丝,还有一小袋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珍贵零件——那是他半个月来在废弃汽修厂的废墟堆里,躲过三只”铁喙鼠”才收集到的”宝贝”。
就在这时,一声嚎叫撕裂了寂静。
那声音既非人类的惨叫,也不是任何已知动物的嘶吼。
它象某种生物被活生生撕裂喉咙时的哀嚎,又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高频尖啸,仿佛能穿透耳膜,直接钻进人的骨髓里搅动。
林烬的动作瞬间僵住,刚放松的脊背立刻绷紧如拉满的弓,右手下意识摸向帆布包侧袋里的钢管——那是他用消防水管截断打磨的武器。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探照灯般射向声音来源:西北方,大约三公里外
他没有立刻逃跑,而是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像头警剔的孤狼般侧耳倾听。
风还在吹,树叶还在沙沙响,但那嚎叫的馀韵仍在空气中震荡。他能分辨出声音里的细节:没有杂乱的脚步声,只有那一声孤狼般的长嚎,这说明那鬼东西可能只有一只。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老拾荒者们常说,单个的高阶诡异比一群低阶的更危险,它们更狡猾,也更懂得利用环境伏击,同时更加恐怖莫测。
手指迅速在帆布包上摸索,确认扳手和钢管都在触手可及的位置。然后他快步冲到自行车旁,最后检查了一遍后轮螺母——刚才拧紧的那颗12螺母,是现在唯一能依赖的承重支点。
做完这一切,他才跨上自行车,双脚蹬地的瞬间,车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但他没有丝毫停顿,车身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嘎吱”的脆响。
林烬对这片局域的地形了如指掌,就象熟悉自己手掌上的纹路
自行车在空荡的街道上疾驰,林烬微微俯身降低重心,视线警剔地扫过两侧建筑的阴影和灰雾深处。
骑行到第三个十字路口时,眼角馀光突然瞥见左侧雾气中闪过一个黑影。那东西移动速度快得惊人,姿势却异常诡异,不是用双腿行走,更象是贴着地面滑行,身后拖出一道淡紫色的雾痕。
林烬的心猛地一沉,握车把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如骨。就在这时,一阵模糊不清的低语突然在他脑海里炸开。
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里,象有无数根细针在刺他的大脑皮层。
那低语没有具体内容,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蛊惑力,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四肢变得沉重如灌铅,连骑行方向都微微向右偏移。
”不好!”
他狠狠咬向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像电流般传遍全身,让他从恍惚中挣脱出来。
他猛地转动车把,自行车斜着冲进旁边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窄巷,车轮擦着斑驳的砖墙驶过,留下一道黑色划痕。
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蹬着脚踏板,耳边风声呼啸如鬼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快要炸开,那诡异的低语却象跗骨之蛆,在脑海深处反复盘旋,挥之不去。
不知骑行多久,直到那嚎叫和低语彻底消失在风声里,林烬才缓缓放慢车速,最后停在一栋七层废弃居民楼的楼道口。
他撑着车把大口喘气,冷汗浸湿了后背的工装,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他抬起头,望向小巷入口处翻滚的灰雾,脸色凝重得象结了冰。
刚才那东西和他之前遇到的诡异都不一样。那些诡异虽然恐怖,至少还遵循着”攻击-捕食”的本能,可刚才的黑影和低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象是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在通过雾气窥探。
他想起半个月前在”低语区”边缘遇到的幸存者,那人说那里出现了”会说话的雾”,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走。当时他以为是吓破了胆后的胡言,现在看来,传言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林烬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低语带来的刺痛感。他将自行车推进楼道深处,用一块沉重的水泥预制板挡住入口,这才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