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了慈庆宫后四宫之一的——承华宫。
这里,便是大哥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如今所居住的地方。
自打郭氏薨逝之后,朱由校和他身边的那一套班底人马,便也算是全盘地,都移到了这承华宫来。
只是这承华宫内,却也并非只有王才人一位主子。同时还住着另一位人物——西李。同时王才人她还同样抚养着太子朱常洛的第三子——朱由楫。
说来,这三哥朱由楫的身世,也颇为可怜。他的生母,乃是另一位同样姓王的的选侍。只是,那位王选侍,在生他之时,便因难产而去了。
恰好,彼时王才人自己所生的亲子,也就是大哥的同母弟弟朱由?,也已是早早地夭折了。太子朱常洛便也将这同样是没了生母的朱由楫,交由了王才人,一并抚养。
朱由校领着朱由检,一路穿过宫门,又过了二门,最后,来到了王才人所居院落的那扇垂花门前。
临进去之前,朱由校还特意转过头来,对着朱由检,用一种“你放心”的语气,安慰道:“五弟,莫怕。我娘亲她人挺好的。”
朱由检听了,心中也是不由得感叹:啧啧,这不愧是亲生的啊!这感情,来得就是快!这才刚回来多久啊,便已是这般亲近了。
进到院内,朱由检环顾四周,发现此处的陈设,倒也并无多少奢华之处。院内虽然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却远不如之前郭氏所居的勖勤宫那般,处处都透着一股子正妃的体面与气派。
院内,只有几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贴身宫女和太监,正在廊下做着些体力活。
他们一见到朱由校回来了,便都连忙起身,快步上前来见礼。
朱由校只是随便地摆了摆手,便急切地问道:“娘亲呢?”
其中一名宫女连忙躬身回道:“回元孙殿下的话。娘娘正在厅内,照顾着着三殿下用药呢。”
朱由检能敏锐地感觉到,这王才人所居的院落之内,似乎比那勖勤宫,还要更安静一些,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冷清与压抑。
这里的装饰布置,虽然也都符合着才人的规制,却大多略显陈旧,显然是久未更换了。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了这位主子,并不十分得势的真实地位。
兄弟二人,一同走进了正厅之内。
朱由检一抬头,便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大哥的生母。
只见一位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妇人,正坐在榻上。她的眉宇之间,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忧郁和长年累月的小心谨慎。
她的衣着,素净而又得体,并未有任何浓妆艳抹的痕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与世无争的温婉。
此刻,她正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耐心地,哄着一个看起来比朱由检大不了多少,却显得格外瘦小、文静的小男孩喝药。
想来,那个孩子,便是自己的三哥——朱由楫了。
他虽然年纪比朱由检还要大上一些,可那身子骨,却似乎比朱由检还要孱弱几分,脸色也有些蜡黄。
朱由检联想到,他母亲便是因生他难产而死,可想而知,怕是其母在怀他之时,身子骨,便已是相当的孱弱了。
王才人一抬头,瞧见了进来的朱由校,那张原本略带愁容的脸上,瞬间便绽放出了一丝真切的喜色:“校哥儿,回来了?”
紧接着,她又看到了跟在朱由校身旁的朱由检,脸上的神色,也是愈发地和颜悦色了起来:“哎哟,这不是五哥儿吗?五哥儿也来了?快!快进来坐!这一路过来,可是累着了吧?”
她的话语之中,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那种不加任何修饰的慈爱。
朱由检连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对着她行了个大礼:“由检见过王娘娘。”
同时,他又对着那个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小男孩,也行了个礼,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三哥。”
那朱由楫见了,也是连忙从榻上站了起来,学着大人的模样,板板正正地,对着朱由检,也回了一个礼。
兄弟二人,这便也算是正式地,见了面了。
而王才人看着眼前这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脸上那温柔的笑意,也愈发地,浓厚了起来。
王才人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年幼,眉宇间却已然带着几分倔强与沉静的朱由检,心中也是喜爱得紧。
这倒也并非是因为他那灵童的名头,或是得了多少圣眷。
而是因为她听闻了,就在前不久,这个孩子,竟敢为了他那刚刚去世的生母刘氏,而公然冲撞了太子殿下!甚至还为此,挨了一记耳光!
这事儿,在这东宫里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无论是哪个做母亲的,听了这等“为母尽孝,不惜忤逆君父”的故事,心中怕是都会不由自主地,泛起那滔天的母爱来!
她自己也是个母亲,自然更能体会到,这其中的不易与心酸。
想到此处,她看着朱由检的眼神,便也愈发地温柔和心疼了起来。
她伸出手,将朱由检拉到自己的身边,柔声地,温言安慰道:“好孩子,莫要再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要节哀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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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啊,在这宫里头,便要更加地乖巧,更加地听话,知道吗?”
她这番话,说得是既符合她的身份,又挑不出半点的错处来。她也绝不会主动地去提及刘淑女之死的具体细节,以免再勾起这孩子心中的悲伤。
她又吩咐身旁的宫女,将早已备好的、最为精致的点心和时令的水果,都一一地,端了上来。
说起来,如今这东宫之内,自打太子妃郭氏薨逝之后,若论起地位来,便也数她这位王才人,最为尊崇了。
毕竟,当年万历三十三年,在她诞下了皇长孙朱由校之后,宫中要为其颁布喜讯。可当时,她还尚未有正式的封号。那拟写诏书的人,便去询问当时的掌印大太监陈矩,该如何称谓?
陈矩便回道:“前番皇爷曾有旨意,要多选些‘淑媛’入宫。如今,也不好再称呼别的名色。我看便可称之为‘钦命选侍王氏’,岂不相宜?”
故而,当时颁布的喜讯之上,写的,便是“钦命选侍王氏出者”。
紧跟着,礼部那边,更是先行拟定了“夫人”的封号,上呈御前。可谁知,万历皇帝竟是没有允许。而是特意命人,稽考了皇明典礼之后,才最终,将她的封号,更定为了——“才人”!
所以说,这整个东宫之内,真正得到过万历皇帝亲口敕封的,便也只有那已故的太子妃郭氏,和她这位王才人了!
此刻,朱由校回到了自己生母的宫中,那感觉,便也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般,再也没有了半分的拘谨和认生。
他叫人,将自己平日里最爱玩的那些个木头小鸟、机关人偶,都给一一地,拿了出来,献宝似的,摆在了朱由检的面前。
然后,他又转过头去,对着王才人,撒娇道:“娘亲!日后可否让五弟,常来咱们这里玩啊?”
王才人听了,自然是无有不允的。她笑着,还特意叮嘱朱由检道:“五哥儿,你听见了?日后啊,这里,便也是你的家了!你可千万,莫要拘谨!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若是校哥儿他欺负了你,你便只管来与我说!我替你教训他!”
她这番话说得让人感到十分亲热,也算起来不拿他当外人。
朱由检见她如此,心中也是一暖,连忙起身,行礼称是。
那本还有些孱弱的三哥朱由楫,见了这个明显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弟弟,脸上也露出了几分难得的、属于孩童的笑容。很明显朱由校不跟他玩,看着朱由检觉得这是一个适合自己的玩伴。
兄弟三人,便也就在这承华宫的正厅之内,你一言我一语地,玩闹了起来。
整个承华宫,倒是因为朱由检的到来,而平添了几分久违的、温馨的生气。
不一会儿宫女拿了几碟点心和时令水果还有冰镇酸梅汤,看来今天王才人招待人还是花费了,连冰块都支出来了。
朱由校显然是这里的小霸王,他不仅自己抓点心,还直接把最大的一块蜂糖糕塞进嘴里,碎屑掉了一身。然后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瓷杯,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酸梅汤,完全不在意仪态。
王才人看着朱由校的邋遢样,眼中却没有丝毫责备,反而流露出一种近乎补偿性的溺爱。她拿起手帕,不是斥责,而是极其自然地、温柔地替朱由校擦去嘴角和衣襟上的碎屑,柔声道:“慢点儿,校哥儿,没人和你抢。渴了吧?再喝一碗,娘让人给你冰镇着呢。”
朱由检也目瞪口呆,自己大哥比在勖勤宫时,还要豪放了!王氏也发现了朱由检惊讶的表情,联想之前两人住在一起,她转头对朱由检轻声解释,更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酸楚。
“你大哥他小时候不在我身边,在郭娘娘那儿,规矩大,怕是没这么自在过如今回了娘这儿,松快些也是应当的。”
朱由检抽了抽,很想告诉王氏自己大哥之前在母妃那儿可是捧在手心里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你这单纯自己臆想的大哥在母妃那里受苦了,这王才人单纯将对儿子多年的亏欠感和思念,全部化作了纵容和溺爱,仿佛要把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对比之下,朱由楫看到自己哥哥的举动,眼中有一丝羡慕,但身体却下意识地坐得更直。他小口地吃着母亲递给他的、已经仔细剔除了果核的葡萄,动作斯文甚至有些拘谨。
王才人 朱由楫说:“楫儿,慢慢嚼,仔细噎着。身子刚好了些,这冰镇的果子露不可多饮,尝一口便罢了。”
她的话语充满关切,但更侧重于约束和养护,是一种生怕其夭折的、过度谨慎的爱。
朱由检在旁边暗想到,这朱由楫的特性因为自幼体弱且从未离开生母,他的一切都在王才人无微不至的呵护下。
这也导致他性格怯懦内向:缺乏朱由校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活泼。
身体孱弱, 过度保护反而可能使他更像温室花朵,经不起风雨。
熟悉并严格遵守宫廷礼仪, 他在母亲时刻的叮嘱下,比朱由校更规矩,但也更缺乏孩童的天真和闯劲。
依赖性强, 他的世界几乎只有母亲和这方小院。
最后朱由检总结就是,这种就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典型!
朱由校倒是对自己母亲的溺爱习以为常,也不在意弟弟的拘谨。他吃完喝完,心思早已飞走,拉着朱由检就要去玩:“五弟,快来!我那个陀螺能转好久!”
王才人 连忙叮嘱:“校哥儿,仔细手!别让木屑扎着了!”
这倒不是她担忧朱由校玩物丧志,反而只是担心朱由校可能受的皮肉之苦。
朱由楫看着两人跑开,眼中流露出一丝渴望,小声咳嗽了一下,小声请求:“娘亲,我……我能去看哥哥他们玩吗?”
王才人立刻紧张起来:“不可!日头还毒,你咳疾未愈,再受了热可怎么是好?就在娘身边坐着,娘给你讲故事可好?”
朱由检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内心明镜似的!
王才人对长子的爱,是愧疚的、补偿的、放纵的;对次子的爱,是担忧的、禁锢的、过度保护的。这两种爱,都源于她自身地位不稳、缺乏安全感而产生的焦虑。
反倒是朱由楫算是彻底被养废了,身体和精神都极度依赖母亲,是宫廷精致呵护下的悲剧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