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倏忽而过。
这三天里，李玄清的生活依旧规律。清晨采气，晨练拳法，完成杂役，而后便一头扎进藏经阁，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道藏精华。他刻意避开了人多眼杂的地方，连吃饭也是匆匆了事，尽量减少与旁人接触的机会，尤其是那位对他已有疑心的宋青书。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气传感试当日，卯时三刻，紫霄宫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近百名杂役弟子按照队列站好，神情各异，紧张、期待、忐忑、不安，气氛凝重。前方，几位身着正式弟子服饰的传功堂师兄肃然而立，为首一人面色严肃，正是负责此次测试的传功堂执事。
李玄清站在队伍中后段，眼观鼻，鼻观心，气息内敛。他已将那丝伪装好的“内力种子”气息调整到最佳状态，微弱而稳定，恰如一个资质平庸但还算克苦的杂役弟子，经过数月苦修后勉强达到的及格水平。他打定主意，只要测试结果不垫底，能勉强过关即可，绝不引人注目。
测试开始。弟子们依次上前，将手掌按在一块温润的青色“测气石”上。此石能感应到人体内微弱的气机流转。若能引动测气石发出微光，便算通过；光芒越亮，代表气感越强，内力种子越凝实。
“赵虎！”执事师兄点名。
赵虎昂首挺胸，大步上前，自信满满地将手掌按在测气石上。顿时，测气石发出一阵颇为明亮的白光，持续了数息才缓缓黯淡。
“不错，内力种子已初步凝聚，气感中上。通过！”执事师兄点了点头，在名册上做了标记。
赵虎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挑衅地瞥了队伍后方的李玄清一眼，这才退下。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羡慕声。
测试继续进行。有人欢喜有人愁。大部分弟子都能让测气石发出或明或暗的光芒，只是亮度有别。也有少数几人，手掌按上去半晌，测气石依旧毫无反应，只能面色惨白地退下，意味着他们连最基础的气感都未产生，武道之路几乎断绝。
“李玄清！”终于轮到了他。
李玄清平静地走出队列，来到测气石前。他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一道来自不远处的赵虎，充满了幸灾乐祸；另一道，则来自广场边缘的廊柱下，那道锦蓝身影——宋青书，正看似随意地站在那里，目光却锐利如刀。
李玄清心中微凛，但面色不变。他缓缓伸出手掌，按在了冰凉的测气石上。同时，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丹田内那丝伪装过的紫气，模拟出微弱的气血波动，缓缓透出掌心。
一息，两息……
测气石表面，终于泛起了一层极其黯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白光，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执事师兄皱了皱眉，凑近仔细看了看，才勉强确认道：“气感微弱，内力种子若有若无。算你勉强通过吧。日后需加倍勤勉！”
“是，谢师兄。”李玄清收回手，面色平静地退回到队伍中，心中松了口气。这个结果，正是他想要的——不起眼，不垫底，刚好过关。
然而，他这番刻意低调的表现，却并未能瞒过某些有心人。
“且慢。”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宋青书缓步从廊柱下走了过来。他面带微笑，目光却扫向李玄清，带着一丝审视。
“宋师兄。”执事师兄和众弟子连忙行礼。
宋青书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李玄清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李师弟，方才我观你按上测气石时，气息似乎……有些奇特。不似寻常内力种子那般凝实，倒有几分飘忽不定。莫非是修炼出了什么岔子？”
此言一出，全场目光瞬间集中到李玄清身上。赵虎等人更是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李玄清心中暗道一声“来了”。宋青书果然没有放过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发难。他这番话，看似关心，实则诛心。若李玄清应对不当，坐实了“修炼出岔”的名头，轻则受罚，重则可能被认定为走火入魔的前兆，前途尽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澜，抬头迎向宋青书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行礼道：“多谢宋师兄关心。弟子资质鲁钝，修炼缓慢，内力微薄，让师兄见笑了。或许是因近日挑水劳累，气息有些不稳所致，并无大碍。”
他直接将原因归咎于“劳累”，合情合理。一个杂役弟子，干着繁重的体力活，气息不稳再正常不过。
宋青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自然不信这番说辞。那日膳堂中的感觉，以及今日测气石上那诡异的微弱反应，都让他觉得这李玄清身上有古怪。尤其是此刻，李玄清面对他的质问，那份超乎年龄的镇定和眼神深处的平静，更让他心生疑虑。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杂役弟子应有的心性。
“哦？仅是劳累？”宋青书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可我观你近日行止，气色红润，步履轻盈，可不象是劳累过度的样子。反倒是……精神焕发，与往日大不相同。”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目光扫过全场：“我武当派乃名门正派，最重根基扎实。修炼一途，切不可贪功冒进，更忌误入歧途。李师弟，你若在修炼上真有不解之处，或得了什么‘机缘’，不妨说出来，为兄或可为你解惑，以免误了自身前程。”
这话更是厉害，隐隐有指责李玄清可能得了邪门歪道机缘的意思。周围弟子闻言，看向李玄清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有怀疑，有好奇，也有幸灾乐祸。
压力骤增！
李玄清心中冷笑，这宋青书果然心思缜密，言辞犀利。但他两世为人，心志早已磨砺得坚如磐石，岂会被这等言语所动？
他再次躬身，语气依旧平稳：“宋师兄明鉴。弟子愚钝，只知按部就班，勤修本门基础功法，不敢有丝毫懈迨，更不敢觊觎非分之想。至于气色……或许是弟子心宽体胖，加之近日饮食睡眠尚可，故而显得精神了些。若师兄觉得弟子有何不妥，但请明示，弟子定当谨遵教悔。”
他以“愚钝”、“心宽”自嘲，将一切异常归于最普通的生活原因，姿态放得极低，却将皮球又踢回给了宋青书。你怀疑我？证据呢？总不能因为我“看起来精神好”就定罪吧？
宋青书眼神微眯，盯着李玄清看了片刻。这小子，滑不溜手！言语间滴水不漏，态度躬敬，却软中带硬。他确实没有确凿证据，仅凭感觉和猜测，若再强行逼问，反倒显得他心胸狭窄，刻意叼难一个杂役弟子了。
广场上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这场无声的交锋。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青书。”
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抚平心绪的力量。
众人转头，只见张三丰真人不知何时已来到广场边缘，正含笑看着这边。他依旧是那身简朴的灰布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温润，仿佛一位寻常的邻家老翁。
“太师父！”宋青书脸色微变，连忙收敛了所有气势，快步上前，躬敬行礼。众弟子也纷纷躬身拜见。
张三丰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宋青书，落在李玄清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随即对宋青书温和道：“青书，测试可还顺利？”
宋青书忙道：“回太师父，测试已近尾声，一切顺利。”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见这位李师弟气息有些特异，故多问了几句，以免他修行有误。”
“恩，谨慎些是好的。”张三丰抚须点头，语气平和，“不过，修行之道，千人千面。气机流转，微妙难言。有时看似异常，未必是坏事，或许是机缘到了，水到渠成也未可知。不必过于执着表象。”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宋青书心中一震。太师父此言，似乎意有所指，是在点醒自己？难道太师父真的对此子另眼相看？
他不敢再多言，低头道：“是，青书谨记太师父教悔。”
张三丰不再多言，又看了李玄清一眼，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一切。李玄清连忙低头，心中却是安定下来。张三丰的出现，无形中替他解了围。
“好了，你们继续吧。”张三丰对执事师兄吩咐了一句，便转身飘然而去，仿佛只是路过。
经此一事，宋青书也不好再继续叼难。他深深地看了李玄清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测试继续进行，但气氛已然不同。众人再看向李玄清时，目光中已带上了几分惊疑和探究。连宋师兄都未能奈何得了他，还被太师父出言维护，这李玄清，恐怕真不简单！
李玄清却恍若未觉，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冷意一闪而逝。
宋青书……今日之“关照”，他记下了。
仙路漫漫，且行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