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时辰后,城南一处偏僻角落的小院里,陆尘十一人围坐在一张旧木圆桌旁。
院子不大,是花了几百灵石置下的产业,空置已久,有些破败,但胜在位置隐蔽。
方才丁三等人已将仅有的三间正屋草草打扫出来,勉强可作栖身之所。
桌上摊开一张锦帕,是陆尘按丁三买回的地图临摹的墟渊城简图,上面用炭条粗略勾画了主要街区和几处重要标记。
人手一枚记录更详尽的玉简地图。
“人已到齐,地方也算暂时有了。”
陆尘指尖在锦帕上轻轻一点,落在一处标了红点的区域。
“明日一早,厉长老,丁三,丁五,你们三人去这里看看。务必谨慎,只在外围观察,摸清现状即可,切勿靠近,更不可与人接触。”
那里正是神霄门原先设在墟渊城的据点所在。
三人默默点头,将位置记下。
“我们此行的根本任务,是重建据点,架设与宗门联络的远距离传讯法阵。此事关乎重大,亦是奎桑师兄所长。”
陆尘看向魁梧的阵法师,见他神色凝重地颔首,才继续道:“但在此之前,必须查明旧据点废弃的缘由,以及原驻守人员的下落。敌暗我明,不可不察。”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此处院落,只是临时落脚点,不宜久留,亦不便行事。我有一想——”
他略微停顿,见众人都望过来,才缓缓道:“我们或可在城中,盘下一间店铺。
开店?
此言一出,除了厉无涯依旧面无表情,其余几人脸上都露出或多或少的诧异。
在他们预想中,潜伏下来暗中调查才是正理,开店营生,岂不是将自己摆到了明处?
苏璃沉吟片刻,第一个开口:“大隐隐于市。陆巡此议,我认为可行。有间店铺作掩护,人员往来、物资采买、消息打探,都要方便自然许多。我赞同。”
奎桑摩挲着下巴,也缓缓点头:“店铺若能选在合适地段,布下阵法也更容易遮掩动静。只是我们卖什么?总不能真个开店做生意。”
“说得是,”
陆尘看向一直没说话、手里习惯性掂着一小块灵金的钱贵。
“钱贵,你觉得,我们开个什么店合适?”
钱贵闻言,小眼睛里闪过商贾特有的精光,手中灵金转得更快了:“陆巡这想法,小的其实路上也琢磨过,确实是个路子。咱们这些人,有会炼器的苏姑娘,有能制符的丁五兄弟,周薇妹子懂侍弄花草,柳莺姑娘识得药材毒物前期无需太精专,摆些寻常法器、符箓、低阶丹药、灵草种子撑撑门面即可。横竖咱们本意不在赚钱,而是借这个壳子。不过——”
他话锋一转,正色道:“门面也不能太寒酸,东西太次,反而惹眼。最好能有一两样稍微拿得出手的镇店之物,不求多稀罕,但要扎实、少见毛病,让人觉着咱们是正经过日子、有点底子的手艺店家,不是胡乱应付的破落户。晓税宅 毋错内容铺子位置也有讲究,不能太偏,也不能是顶热闹、眼线多的主街,最好选那种修行杂货、材料往来较多的坊市边缘地带,鱼龙混杂,反倒不易被盯死。”
钱贵一番话,条理清晰,利弊分明,显是深思熟虑过。
众人听了,脸上疑虑渐消,纷纷露出思索之色。
陆尘见他考虑周全,心中一定,当即拍板:“好,那就这么定了。钱贵,寻铺面、谈价钱、初期采买撑门面的一应物事,都由你牵头操办,需要谁配合,直接说话。苏璃、丁五,你们近日辛苦些,先制备一批能摆上台面的货物,不必多,但要精。其余人等,各司其职,先在此安顿下来。”
他目光环视一圈,最后落在厉无涯身上:“厉长老,明日探查,便有劳了。万事,以安全为上。”
厉无涯抱剑,微微颔首。
“今日大家先歇息,养足精神。从明日始,墟渊城的日子,便算正式开始了。”
陆尘说完,挥了挥手。
众人领命散去,院内重归寂静。
墟渊城上空那层永远散不去的薄雾,将天光滤得有些发灰,淡淡地铺在简陋的石板地上。
陆尘仍坐在原处的木凳上,指尖无意识地点着铺在桌面那张手绘的简图。
脚步声去而复返,他不用抬眼也知道是谁。
“坐。”
他语气平淡。
李元白没有坐,在他身侧站定,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陆巡,我的任务?”
“剑,需藏于鞘中。出鞘,便要见血封喉。”
陆尘终于从地图上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你是那把需要藏好的剑,明白么?”
李元白眉头蹙起,嘴唇抿了抿。
这个答案过于空泛,并非他想要的明确指令。
陆尘不再多言,只是伸手,指尖落在地图一角,那里用炭笔细细圈了一个小圈,旁边标着三个小字——宝书斋。
“宗门卷宗记载,”
陆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件寻常事。
“这家经营古籍、杂记的宝书斋,暗地里,是本地一个唤作归魂堂的杀手组织联络点。”
李元白目光随着他的指尖落在那个红圈上,心中隐约猜到什么,却又抓不真切,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执意要个任务,”
陆尘收回手,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定定看向李元白,一字一句道。
“那便去那里。想办法加入归魂堂,然后,摸清它的底,最好能把它握在手里。”
握在手里?
李元白瞳孔微缩,饶是他心志坚定,也被这话里蕴含的意图惊了一下。
这岂是寻常探查?
这分明是
他尚未及开口,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侧方响起:
“陆巡察使如此安排,煞费苦心。厉某,代小徒谢过。”
李元白倏然转头,只见其师厉无涯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立在院墙阴影下。
此刻缓步走出,对着陆尘郑重抱拳一礼。
陆尘已起身,虚扶了一下:“厉长老言重了。晚辈只是觉得,此任务非元白兄之锐气与心性不能胜任。”
“师傅,这”
李元白仍有些愕然,看看师父,又看看陆尘。
厉无涯直起身,看向自己这心思单纯的徒儿,轻叹一声,语气是少有的耐心:“痴儿。陆巡察使这是予你独当一面、开疆拓土之机。此事,他本可交予更老练、更懂这些阴私门道之人,却偏偏在此单独等你,其意已是明示——他要栽培的,非是寻常听命行事的属下。”
李元白并非愚钝之人,只是一心系于剑道,于这些人情脉络、机心谋划不甚敏感。
此刻经师父一点,如同拨云见日,霎时透彻。
陆尘这不只是交托任务,更是赋予信任,是将其视为可倚重的心腹臂助,纳入真正的核心圈层。
这与单纯听从号令,截然不同。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恍然,有沉重,更有一种被认可的灼热。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翻腾的心绪。
面向陆尘,抱拳,躬身,声音沉静而坚定:“元白,领命。明日我便去探那宝书斋。”
“不急。”
陆尘抬手止住他,目光转向厉无涯,“此事急不得,也险得很。具体如何切入,如何取信,乃至后续如何动作,还需从长计议,周密安排。这几日,你便跟在厉长老身边,好生听训。”
“是。”
李元白肃然应下。
厉无涯微微颔首,对陆尘的安排并无异议。
院中重归安静,只有远处墟渊城隐约传来的、永不间断的嘈杂市声,隔着院墙,闷闷地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