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一号会议室。
气氛比昨天炸楼现场还要压抑。
长条桌左侧第二个位置,空着。
那里本该是刘星宇的座位。
现在只放着一个没打开的茶杯。
严江坐在主位旁边的加座上,脸黑得像锅底。
沙瑞金坐在正中,手里拿着笔,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开始吧。”
沙瑞金放下了笔。
梁青松立刻坐直了身子。
他等这一刻,等太久了。
“同志们,昨天的月牙湖事件,性质极其恶劣!”
梁青松率先开炮,唾沫星子横飞。
“调动武警,动用炸药,不经请示,先斩后奏!”
“这是什么行为?”
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这是无组织、无纪律!这是军阀作风!”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没人接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飘向了高育良。
这位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正慢条斯理地擦着眼镜。
他哈了一口气,用绒布细细地擦。
动作优雅,不急不躁。
足足擦了一分钟。
他才重新戴上眼镜,扫视了一圈众人。
“青松同志,火气不要这么大嘛。”
高育良笑了笑,语气温和得像是在拉家常。
“星宇同志的初衷,我想是好的。”
“他是为了环保,为了防洪,这一点我们要肯定。”
梁青松愣了一下,刚要反驳。
高育良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但是。”
这两个字一出,会议室的温度瞬间降了几度。
“政治,不是简单的打打杀杀。”
“也是人情世故。”
高育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法律条规容不得私情,但执法需留有余地。”
“星宇同志这种做法,虽然在程序上勉强说得通,但在政治伦理上,是幼稚的。”
“这是典型的激进主义。”
“甚至是极左的苗头。”
这顶帽子扣下来,比梁青松的骂街重了一万倍。
严江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微微点了点头。
高育良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他继续说道。
“一个不懂得妥协,不懂得平衡,只知道拿着法条硬冲的干部,是不成熟的。”
“放在省长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可能会出大乱子。”
“所以我建议。”
高育良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省委是不是可以考虑,向中央建议,暂时调整一下星宇同志的分工?”
“让他去党校学习一段时间,沉淀沉淀。”
如果不让当省长,去党校学习,那就是仕途终结。
这一刀,杀人不见血。
沙瑞金没有表态。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高育良一眼。
会议间隙。
高育良走到了走廊尽头。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那是打给正在边境缉毒的祁同伟的。
电话响了两声,接通了。
“高老师。”
祁同伟的声音伴着风声传来。
“同伟啊。”
高育良看着窗外的落叶。
“汉东的天,要变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只有呼呼的风声。
“老师,我不明白。”
“不需要明白。”
高育良语气淡淡的。
“你只要知道,有些路,一旦选错了,就回不了头。”
“梁家那边,你还是要去走动走动。”
“毕竟,梁青松现在是这次整顿的赢家。”
说完,高育良挂断了电话。
他相信祁同伟是个聪明人。
吕州,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
赵瑞龙穿着浴袍,手里晃着红酒杯。
他盯着面前巨大的电视屏幕。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剪辑过的视频。
画面里,全是全副武装的武警,在“暴力”驱赶几个穿着便衣的人。
那几个人哭天抢地,喊着“救命”。
其实那根本不是平民,是美食城的保安。
但配的标题却是大红色的黑体字:
《省长带兵拆迁,平民跪地求饶!汉东还是法治社会吗?》
视频下方,评论区已经炸了。
“太黑了!这是土匪吗?”
“无法无天!这种人怎么当上省长的?”
“必须严查!必须下台!”
水军已经全面铺开。
“哈哈哈哈!”
赵瑞龙笑得前仰后合,红酒洒在了地毯上。
“刘星宇啊刘星宇。”
“你会炸楼有什么用?”
“老子会造谣!”
“我看你这次怎么死!”
省检察院。
“啪!”
一只精美的瓷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渣。
陆亦可气得浑身发抖。
她指着手机上的新闻,胸口剧烈起伏。
“无耻!太无耻了!”
“这是断章取义!这是污蔑!”
她抓起车钥匙就要往外冲。
“我要去招待所!我要去见刘省长!”
“他不能就这么被关着,被这帮小人泼脏水!”
一道身影挡在了门口。
像堵墙。
是赵东来。
“让开!”陆亦可红着眼吼道。
“不能去。”
赵东来没动,声音沉稳。
“你现在去,就是坐实了他‘拉帮结派’的罪名。”
“那就在这看着他被骂?”
“看着。”
赵东来捡起地上的碎片,扔进垃圾桶。
“省长没动,我们就不能动。”
“他既然敢炸楼,就一定防着这一手。”
“可是”
“没有可是。”
赵东来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相信他。”
省委招待所。
严江并没有回会议室。
他坐在临时办公室里,面前放着一份红头文件纸。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那是给最高层的绝密报告。
《关于汉东省省长刘星宇严重违纪及滥用职权的初步调查报告》。
他写得很顺。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钉子。
要死死地钉在刘星宇的棺材板上。
最后一行。
严江写下结论:
“建议立即免去刘星宇同志党内外一切职务,并立案审查。”
写完。
他重重地盖上了笔帽。
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结束了。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一墙之隔。
一号套房里。
没有愤怒。
没有焦躁。
甚至没有开电视。
刘星宇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
另一只手,捏着一个红透了的苹果。
刀锋贴着果皮,匀速转动。
“沙沙沙”
那是果皮与果肉分离的声音。
很轻,很有韵律。
长长的果皮垂下来,在空中打着卷,却始终没有断。
就像他对局势的掌控。
看似摇摇欲坠。
实则连绵不绝。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是送处理决定的人来了。
刘星宇手腕轻轻一抖。
最后一截果皮落下。
完整的苹果,露出了淡黄色的果肉。
完美无缺。
他把苹果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咔嚓。”
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