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淤泥里。
那个金属疙瘩,静静地躺着。
柜门敞开,里面的账本和文件,像呕吐物一样被吐了出来。
赵瑞龙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
他脸上的血色,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是他的命。
比那栋十亿的楼,还重要的命。
“不……”
赵瑞龙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他猛地挣脱了身边两个战士的钳制,像一头疯牛,朝着那个保险柜扑了过去。
“我的!那是我的!”
他要抢回来。
他必须抢回来!
一只手。
一只戴着白色执勤手套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
轻轻按在了赵瑞龙的肩膀上。
赵瑞龙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是赵东来。
“赵公子。”
赵东来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这里现在是爆破作业区。”
“危险。”
赵瑞龙回头,双眼血红。
“滚开!赵东来,你他妈给我滚开!”
赵东来没动。
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像一把铁钳。
刘星宇走了过来。
他没有看赵瑞龙。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散落在泥水里的账本上。
“东来。”
“在。”
“派人拉起警戒线。”
刘星宇指了指那个保险柜。
“所有散落物品,作为该违法建筑的关联物证。”
“由市局刑侦队进行封存、登记、鉴定。”
“是!”
赵东来一挥手。
几个警察立刻上前,拿来了黄色的警戒带和物证袋。
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那些账本。
每一本,都用专门的密封袋装好。
贴上封条。
写上编号。
赵瑞龙眼睁睁看着。
他的身体在发抖。
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愤怒。
是恐惧。
彻头彻尾的恐惧。
他完了。
那些账本,记录了从月牙湖建立至今,每一笔见不得光的钱。
送给了谁。
谁又入了股。
那是一张网。
一张能把汉东官场撕开一个大口子的网。
“刘星宇……”
赵瑞龙的声音嘶哑。
“你不能这么做……”
“这是我的私有财产……”
刘星宇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小金从后面走了过来。
他手上拿着一个文件夹。
刘星宇接了过来,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那是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清单。
刘星宇把那张纸,递到了赵瑞龙的面前。
“赵公子。”
赵瑞龙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张纸上。
最上面一行黑体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关于月牙湖违法建筑行政代履行费用清单》。
下面是一行行细密的条目。
爆破工程费:一百二十万。
建筑垃圾水下清运费:八十万。
武警水电支队出勤补助:三十万。
现场安保及交通疏导费:十万。
一条条,一款款。
清清楚楚。
而在清单的最下面。
还有一项。
“月牙湖水体污染紧急治理及生态修复预估费:两亿。”
总计:两亿零二百四十万。
赵瑞龙的呼吸停住了。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刘星宇。
“你……”
“这是今晚的账单。”
刘星宇的语气很平淡。
“根据《行政强制法》相关规定,代履行的费用,由违法行为人承担。”
他把那张纸,轻轻地塞进了赵瑞龙湿透的衬衫口袋里。
“三天内,缴清。”
“噗”
赵瑞龙猛地喷出一口血。
不是形容。
是真的喷出了一口血。
血混着黑色的泥水,滴落在地。
“刘星宇!”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
“你欺人太甚!”
刘星宇没再理他。
他转身,对着赵东来说。
“带走。”
“是。”
两个战士再次上前,将已经瘫软的赵瑞龙架了起来。
赵瑞龙不再挣扎。
也不再嘶吼。
他被拖着往警车的方向走。
经过刘星宇身边时。
他停了一下。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刘星宇。
没有疯狂。
没有咆哮。
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怨毒。
他要把这张脸,刻进骨头里。
刘星宇与他对视。
“今晚拆的是楼。”
刘星宇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下一次,就该拆人了。”
赵瑞龙的身体僵了一下。
随后,他被塞进了警车。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警笛响起,绝尘而去。
现场,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废墟,和刺鼻的腥臭味。
记者们还在拍摄。
但他们的镜头,已经从废墟,转向了那个站在废墟前的男人。
刘星宇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沙瑞金。
他走到一边,接起电话。
“星宇啊。”
沙瑞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复杂。
“动静,是不是太大了点?”
“书记。”
刘星宇看着那片翻涌的黑水。
“毒瘤已经烂到了骨头里。”
“不刮骨疗毒,整个汉东,都要跟着烂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好。”
沙瑞金只说了一个字。
“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
还没等刘星宇把手机放回口袋。
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李达康。
“省长!我达康啊!”
李达康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还是您有魄力!这帮蛀虫,早就该这么治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那个……省长,月牙湖这块地,现在空出来了。”
“您看,我们京州能不能规划一下?”
“建一个湿地公园,还吕州人民一个青山绿水,您觉得怎么样?”
刘星宇的嘴角,扯动了一下。
“可以。”
“这件事,你写个报告上来。”
“好嘞!我马上办!”
李达康干脆地挂了电话。
夜风吹过。
带着湖水的湿气和铁锈味。
刘星宇收起手机,看着远方城市的灯火。
与此同时。
一辆黑色的奥迪a8,在夜色中疾驰。
车后座。
赵瑞龙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他用一块白色的丝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脸上的疯狂和狼狈,已经完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拿出一个全新的手机。
拨通了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对面没有任何声音。
赵瑞龙把手机放在耳边,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花斑虎。”
他顿了顿。
“汉东,有个目标。”
他看着窗外倒退的夜景,一字一顿。
“我要他,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