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第一谈话室。
灯光惨白。
一张发黄的黑白合影被拍在桌上。
那是1990届汉东大学政法系的毕业照。
照片对面,坐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
他手抖得厉害,茶杯里的水洒了一桌子。
他是当年政法系的辅导员,张建设。
田国富坐在他对面,手指在那张照片上敲了敲。
“张老师。”
“五十二个人。”
“十一个人的分配去向被临时篡改。”
“这笔账,总得有人认。”
张建设哆嗦了一下,嘴唇发紫。
“我……我只是个辅导员……我没办法啊……”
“没办法?”
田国富冷笑一声,甩出一份发黄的电话记录本。
“1990年7月3号。”
“梁群峰办公室打给你的电话,通话时长18分钟。”
“也是这一天,祁同伟的名字,从省检察院的名单上被划掉了。”
“你可以不说。”
田国富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但你要想清楚,那是滥用职权罪的共犯。”
“是要坐牢的。”
“噗通。”
张建设心理防线崩了。
他摘下老花镜,捂着脸痛哭流涕。
“我说!我都说!”
“是梁书记……不,是梁群峰!”
“他亲自打的电话!”
“他说……祁同伟这个学生,心术不正,政治立场有问题!”
“必须下放!必须要去最苦的地方锻炼!”
田国富盯着他。
“政治立场有问题?”
“祁同伟当时是学生会主席,年年拿奖学金,这也是政治问题?”
张建设哭着摇头。
“我们都知道那是假的!”
“那时候,梁璐在追祁同伟,祁同伟不答应……”
“梁群峰在电话里发了火,说要是不办好,校长的帽子都保不住!”
“谁敢反对啊!”
“那可是政法委书记啊!”
田国富深吸一口气。
这就是真相。
所谓的“政治问题”,不过是梁家大小姐求爱不成后的报复。
这是把公权力,当成了自家的皮鞭!
隔壁,第二谈话室。
大屏幕上,投影出一本厚厚的档案。
那是祁同伟在岩台山司法所三年的工作日志。
每一页,都密密麻麻。
“念!”
负责调查的纪委干部指着屏幕。
坐在对面的,是当年省委组织部的一位退休处长。
“1991年,办理法律援助案件42起,调解村民纠纷85起……”
“1992年,冒雨徒步三十公里,为孤寡老人追回赡养费……”
“1993年,协助公安机关抓获流窜逃犯两名,身中两刀……”
纪委干部猛地按停了翻页键。
屏幕定格在一张汇总表上。
【三年总计办理案件127起,调解成功率98,群众满意度100。
“这就是你们说的‘不够成熟’?”
纪委干部指着那个老处长的鼻子质问。
“这样的干部,放在哪里不是重点培养对象?”
“结果呢?”
纪委干部又按了一下遥控器。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批示单。
上面是梁群峰那龙飞凤舞的笔迹,只有六个字。
【此人暂不考虑。
红色的批示,像血一样刺眼。
老处长低着头,不敢看屏幕。
“我也想提拔他……那是个人才啊……”
“可是梁书记那个批示压在那儿,谁敢动?”
“那是铁了心要废了他啊!”
省纪委大门外。
一个穿着破旧夹克的中年男人,手里紧紧攥着身份证。
他叫刘建国。
当年汉东大学政法系的才子,祁同伟的室友。
现在,他是某街道办的临时工,看大门的。
他对着镜头,对着围在门口的记者,眼泪纵横。
“我不怕死!我要作证!”
“当年被毁掉的,不止祁同伟一个!”
他撩开自己的袖子,上面全是烟头烫伤的疤痕。
“我也在那个名单里!”
“就因为梁群峰的侄子要考研,让我去当枪手,我不干!”
“他们就把我分到了山里的农机站!”
“整整五年!”
刘建国哭得声嘶力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不懂修拖拉机啊!”
“我想看书,想考司法考试,他们就把我的书全烧了!”
“那个站长是梁家的亲戚,天天逼我喝酒,不喝就拿烟头烫我!”
他指着自己花白的头发。
“我那时候才二十多岁啊!”
“我也想当法官!我也想当检察官!”
“可是我疯了!”
“我在精神病院住了三年才出来!”
“我的一辈子,全完了!”
现场的记者,鸦雀无声。
只有快门声,疯狂地响着。
这不是分配不公。
这是谋杀。
是对一群年轻人梦想和人生的集体谋杀。
下午三点。
省委新闻发布厅。
座无虚席。
闪光灯连成一片,像白昼一样刺眼。
田国富走上台。
他没有带稿子。
手里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那是省委常委会刚刚全票通过的决议。
他对着话筒,表情严肃得像一块铁。
“各位媒体朋友,全省人民。”
“我是汉东省纪委书记,田国富。”
“受省委、省政府委托,现就原省委副书记梁群峰涉嫌严重违纪违法一案,通报如下。”
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他。
田国富举起那张纸。
声音洪亮,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地上的钉子。
“经查!”
“梁群峰在任期间,丧失理想信念,背弃初心使命!”
“严重违反组织纪律,利用职务便利,在干部选拔任用、大学生分配等工作中,违规插手,任人唯亲,打击报复!”
“不仅毁掉了多名优秀青年的前途,更严重破坏了汉东省的政治生态!”
“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
田国富停顿了一秒。
眼神如刀。
“经省委研究,并报中x批准,决定给予梁群峰以下处分:”
“第一!”
“开除党籍!取消其退休待遇!”
“第二!”
“收缴其违纪违法所得!”
“第三!”
“将其涉嫌犯罪问题,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
“汉东,绝不允许有法外之地!”
“绝不允许有法外之人!”
“不管他曾经是谁,不管他位置多高,只要触犯了党纪国法,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哗”
现场掌声雷动。
这不是礼节性的鼓掌。
这是压抑了二十年的怒火,终于得到了释放。
省委三号招待所。
特级保护室。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电视机的声音。
祁同伟坐在床上。
他穿着病号服,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削了一半,刀却停在那儿不动了。
电视屏幕上,田国富那句“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还在回荡。
完了。
梁家,真的完了。
那座压在他头顶二十年的大山,那个让他跪了二十年的魔鬼。
在这一刻,碎成了粉末。
祁同伟看着电视。
突然。
“呵……”
他笑了一声。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手背上,砸在那个削了一半的苹果上。
他没有擦。
他只是张着嘴,像个溺水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哈哈……”
“哈哈哈哈!”
他把手里的苹果狠狠砸向电视机。
“这就是报应!”
“这就是命!”
他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在房间里转圈。
一边哭,一边笑。
像个疯子。
又像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