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
祁同伟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几声干涩的笑。
没人说话。
几百双眼睛看着他。
看着这个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公安厅长,此刻像个被剥了皮的野兽,站在聚光灯下流血。
高育良摘下了眼镜。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慢慢地擦着镜片。
手抖得厉害。
“同伟。”
高育良开口了,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疲惫。
“够了。”
“你是高级干部,在这里撒泼打滚,成何体统?”
“下去吧。”
“有什么委屈,下来再说。”
这是在保他。
也是在保自己。
也是在保那个还没被彻底掀翻的梁家。
祁同伟猛地转头。
他盯着高育良,那个他叫了二十年老师的人。
“下去?”
祁同伟把手里的体检报告团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老师。”
“戏台子刚搭好,我才刚唱了个开头,您就让我下去?”
“晚了!”
祁同伟两步跨到主席台边缘。
他看着台下的几百张脸。
有的震惊,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恐惧。
“我知道,你们都在笑话我。”
“笑话我祁同伟是个吃软饭的,是个靠女人上位的废物。”
“没错!”
“我认!”
“我就是个废物!”
祁同伟拍着自己的胸口,把胸膛拍得砰砰响。
“我贪财,我好色,我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
“那五十万,我拿了!”
“山水庄园的股份,我也有!”
“不用你们查,我自己认!”
全场哗然。
这是自爆。
这是放弃了一切求生欲的自杀式冲锋。
沙瑞金猛地站了起来,指着祁同伟。
“你……”
“沙书记!您坐下!”
祁同伟一声暴喝,手指直直地指着沙瑞金。
所有人都吓傻了。
敢指着省委书记鼻子吼?
这人彻底疯了。
“听我把话说完!”
祁同伟从那个破烂的警服口袋里,又摸出了一沓纸。
不是复印件。
是照片。
偷拍的照片。
他把照片像撒纸钱一样,用力甩向空中。
“哗啦!”
几十张照片飘飘扬扬地落下来。
有的落在主席台上,有的飘到了第一排领导的桌子上。
“既然我活不成了。”
“那大家就都别活了!”
祁同伟捡起一张落在脚边的照片,举到摄像头前。
“看!”
“都给我看!”
“2014年,省检察院公选!”
“这一位!”
手指点在照片上一个年轻人的脸上。
“梁啸!梁群峰的亲侄子!”
“笔试倒数第二!面试连话都说不清楚!”
“结果呢?”
“录取!”
“谁签的字?”
祁同伟转头,看向坐在第三排的一个秃顶男人。
那是省检察院的一位副检察长。
秃顶男人浑身一哆嗦,直接钻到了桌子底下。
“谁打的招呼?!”
“梁群峰!”
祁同伟又抓起一张照片。
“2015年!吕州旧城改造项目!金岸花园!”
“本来中标的是省二建!”
“一个电话!”
“真的是一个电话!”
“梁群峰打给了当时的吕州市长!”
“项目直接给了这个皮包公司!”
“老板是谁?”
“是他当年司机的儿子!王强!”
“这个王强,转手就把项目卖了,空手套白狼,净赚三千万!”
祁同伟的声音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地扫射着全场。
“还有!”
他指着第三张照片。
“京州那个强奸案!”
“嫌疑人是梁家远房亲戚!”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本来要判十年!”
“梁群峰去那个法官家里喝了一次茶。”
“第二天,判决书改了!”
“缓刑!”
“哈哈哈哈!缓刑!”
会议室里像是炸了锅。
这些事,大家私下里多少听说过一点,但在这种场合,被一个公安厅长指名道姓地骂出来。
这就是核爆炸!
高育良坐不住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
“祁同伟!你这是污蔑!”
“梁书记已经退休多年,你这是血口喷人!”
“我要让警卫把你带下去!”
高育良慌了。
他真的慌了。
再让祁同伟说下去,汉东的天都要塌了。
几个警卫听到命令,就要冲上来。
“谁敢动!”
刘星宇开口了。
他坐在那里,手里转着一支笔,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让人不敢违抗的威压。
“让他说。”
“今天这堂课,很生动。”
“我很爱听。”
警卫立刻退了回去。
高育良看着刘星宇,嘴唇动了动,最后颓然地靠回了椅子上。
他知道。
完了。
祁同伟感激地看了一眼刘星宇。
那是死囚看刽子手的眼神。
“污蔑?”
祁同伟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u盘。
很小。
但在大屏幕上,它像一座山。
“老师,您是了解我的。”
“我是搞侦查出身的。”
“我这条狗,当得久了,自然也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把u盘插进了那个发言席上的电脑接口。
“白秘书,麻烦你,把音量调到最大。”
白铭看了一眼刘星宇。
刘星宇点头。
白铭操作鼠标。
打开音频文件。
“嘶”
电流声刺耳。
紧接着,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从几百个音箱里传了出来。
无比清晰。
“爸,同伟最近是不是有点太高调了?我看他对那几个副省长的位置,有点想法。”
这是梁璐的声音。
“哼。”
一声不屑的冷哼。
那是梁群峰的声音。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那个曾经在汉东省政法界说一不二的太上皇。
“想法?”
“他能有什么想法?”
录音里传来茶杯磕碰的声音。
“他就是咱们家养的一条狗。”
“听话,就给他两根骨头吃。”
“不听话,就勒紧绳子。”
“让他当个厅长,已经是抬举他了。”
“还想当副省长?”
“做梦!”
“只要我活着一天,他就得老老实实给我趴着!”
“记住,璐璐。”
“狗永远是狗,变成人了,就会咬主人的。”
“你要是管不住,爸就帮你废了他。”
“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录音戛然而止。
整个会议室,几百号人,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只有空调出风口的风声,在呼呼地吹。
这是一次公开的处刑。
不仅仅是处刑祁同伟。
更是把权力的傲慢、把家族的腐烂,血淋淋地剖开,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沙瑞金的手死死抓着茶杯,指关节白得吓人。
“混账……”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太混账了!”
祁同伟拔下u盘。
他没有哭。
也没有笑。
他的脸上,是一种极度的平静。
哀莫大于心死。
他慢慢地转过身。
没有看任何人。
径直走到了刘星宇的面前。
刘星宇看着他。
祁同伟整理了一下那件被撕烂的衬衫,把领口拽平。
然后。
当着全省干部的面。
当着所有摄像头的面。
“咚!”
他重重地跪了下去。
双膝跪地。
额头磕在红地毯上。
三声。
三个响头。
磕得实实在在。
祁同伟抬起头。
他的额头上全是灰,渗出了血丝。
但他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像两团鬼火。
“刘省长。”
“我知道,您是天降的包公。”
“在这个汉东,除了您,没人敢动梁家。”
“除了您,没人能接我这个状子。”
他双手举起那个u盘,高过头顶。
像是在献祭。
“我祁同伟,这辈子没求过人办好事。”
“今天,我求您一次。”
“我把这条命,交给您。”
“我把我知道的所有脏事,烂事,全交给您。”
刘星宇伸出手,拿过了那个u盘。
“接了。”
刘星宇只说了两个字。
祁同伟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股解脱,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快意。
他摇晃着站了起来。
转过身,面对着镜头。
面对着那扇通往外面的大门。
面对着那个压在他头顶二十年的梁家。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咆哮。
“我!”
“汉东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祁同伟!”
“向省委!向省政府!向全省人民自首!”
“我受贿!我滥权!我涉黑!我罪该万死!”
“但是”
他猛地伸出手,直直地指向门外。
手指因用力而痉挛。
“我也要实名举报!”
“举报原汉东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梁群峰!”
“举报其女梁璐!”
“我要举报他们滥用职权!迫害干部!权色交易!结党营私!”
他的声音穿透了会议室的墙壁,仿佛要刺破这京州的天。
“二十年了!”
“这笔账!”
“我要让他们父女俩!”
“给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