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了。
常委们一个个站起身，默默地向外走。
没有人交谈。
连眼神的交汇都刻意避开。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高育良整理着自己的文件，动作很慢。
他看到李达康还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
他不敢多看，低着头，快步朝门口走去。
经过刘星宇身边时，高育良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没有温度。
他不敢抬头，几乎是逃了似的，离开了会议室。
走出省委大楼，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泰安市。
市长办公室。
市长张海涛正在听取下属关于新城区规划的汇报。
桌上的内线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
他有些不悦地接起电话。
“什么事？”
电话那头，是他派去省里参会的秘书，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市……市长……出大事了！”
张海涛眉头一皱。
“说。”
“京州……京州文化中心项目，被刘省长在常委会上……当场叫停了！”
张海涛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调查组……省纪委、住建厅、审计厅……全都进驻了！”
“李……李书记他……”
张海涛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泰安市那个刚刚引进的，投资几十亿的化工项目！
为了抢在隔壁市之前落地，环评报告也是走的“捷径”！
他亲自拍的板！
“我操！”
他对着电话那头的秘书，爆了一句粗口。
然后，他挂断电话，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冲着门口发呆的下属，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愣着干什么！”
“把化工项目所有的文件！所有的！立刻给我搬到会议室！”
“通知所有签过字的单位一把手！带上公章！半小时内到场！”
“妈的！快！”
整个市长办公室，瞬间人仰马翻。
省政府，省长办公室。
刘星宇刚坐下。
小金就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
“省长，您的电话快被打爆了。”
“宣传部的，还有好几个地市的书记市长，都想跟您汇报工作。”
刘星宇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一概不见。”
“另外，通知宣传部。”
他抿了一口茶。
“关于京州文化中心项目整改的事，要向社会公开。”
“事实就是事实，不要遮掩，不要回避。”
“就说，这是刮骨疗毒。”
小金用力点头。
“我明白了，省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还有，省长，网上的舆论……”
他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屏幕上，是汉东本地几个最大的新闻app推送的头条。
《石破天惊！刘省长怒斩百亿政绩工程，背后原因令人深思！
《程序正义的铁拳！为这样的省长点赞！
《汉东官场大地震！“京州速度”被判死刑！
下面的评论区，已经炸了。
“这才是为老百姓办事的官！”
“查！一查到底！不知道还有多少这种面子工程！”
“刘省长牛逼！粉了！”
几乎是一边倒的支持。
刘星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刚把手机还给小金。
脑海里，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疯狂响起。
【检测到泰安市市长张海涛，正在主动纠正化工项目程序违规问题……】
【“程序正义”影响力判定：强！
【奖励“程序正义”点数：1000点！
【检测到云州县县长李伟，下令封存所有在建工程档案，进行合规性自查……】
【“程序正义”影响力判定：中！
【奖励“程序正义”点数：500点！
一连串的提示，刷了屏。
刘星宇看着那不断上涨的点数，嘴角才勾起一丝弧度。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深夜，省委书记办公室。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沙瑞金看着坐在对面的刘星宇，神情复杂。
“你赢了。”
他吐出一口烟圈。
“今天下午，有七个地市的书记给我打了电话。”
“都在哭穷，都在检讨。”
“说他们过去为了发展，有些做法，不规范。”
沙瑞金掐灭了烟。
“星宇同志，这股风，是不是太猛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水至清则无鱼。”
“把干部都吓破了胆，谁还敢去闯，去试？”
“发展，毕竟是硬道理。”
刘星宇平静地看着他。
“书记。”
“我没想把水弄清。”
“我只是想告诉所有人，水里有电，高压电。”
刘星宇的手指，在茶几上点了点。
“以前，他们摸着石头过河，摸不清深浅，心里也害怕。”
“现在，我帮他们把水下的电线，一根一根，全都标记了出来。”
“告诉他们，哪里是安全的，哪里是会死人的。”
他站起身。
“有了清晰的界限，他们才敢放心大胆地开船，而不是提心吊胆地划着小舢板，担心随时会触电翻船。”
“这，才是真正为发展保驾护航。”
沙瑞金看着眼前的人。
他沉默了很久。
很久。
最后，他摆了摆手，脸上满是疲惫。
“去吧。”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李达康还坐在那里。
从下午，到深夜。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他终于动了。
他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他的老部下，现在交通厅的副厅长。
“嘟……嘟……嘟……”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
“老王，是我，达康。”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过了五秒钟。
“哦，李书记啊……不好意思，我这边信号不好……我正在隧道里检查工作呢！”
“呲啦……呲啦……喂？喂？听不清……我先挂了啊！”
“啪。”
电话被挂断了。
李达康听着话筒里的忙音，面无表情。
他又拨了第二个号码。
这次，是市财政局的局长。
电话接得很快。
“书记！”
“您有什么指示？”
李达康的心里，升起一丝暖意。
“老周，你明天……”
“啊！书记！不好意思！我老婆在叫我！她好像肚子疼要生了！我不跟您说了！我得去医院！”
电话，又被挂断了。
李达康记得，周局长的儿子，已经上大学了。
他放下了话筒。
靠在椅背上。
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他知道。
完了。
彻底完了。
与此同时。
汉东省纪委，举报中心。
十几部电话，像是比赛一样，疯狂地响着。
每一名工作人员，都忙得焦头烂额。
一个年轻的干部，刚刚记录完一份举报材料，手腕都在发酸。
他旁边的电话，又响了。
他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您好，省纪委。”
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哭腔的男人声音。
“同志！我……我要举报！”
“不！我是来自首的！”
年轻干部一愣。
“您是哪位？要举报什么？”
“我是平江县的县委书记，我叫赵建国！”
“我要举报我自己！”
“我们县那个‘沿河景观大道’项目，为了赶工期，招标程序……走了个过场！”
“我有罪！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刘省长！”
“求求你们！快来查我吧！”
年轻干部握着笔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挂断电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对面的同事，也放下了话筒，一脸的不可思议。
“疯了……都疯了……”
同事看着他，声音发颤。
“刚才，是林山市的副市长打来的。”
“举报他们市里一个体育馆项目，消防设计图，是找人p的……”
年轻干部张了张嘴。
他看着满屋子，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
看着墙上那张写着“为人民服务”的标语。
他只觉得，天，好像真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