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政府大楼。
夜色如墨,只有顶楼省长办公室的灯,像一颗孤星,还亮着。
秘书小金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辆挂着检察院牌照的黑色轿车,手心微微出汗。
车,已经停了十分钟了。
车里的人没有下来。
他知道那是谁的车。
陆亦可。
汉东省有史以来最年轻,也是上任方式最不可思议的反贪局长。
白天才刚刚任命,晚上就来了省政府。
这背后代表的意义,足以让整个汉东官场彻夜难眠。
“省长。”
小金转身,声音有些发紧。
“陆局长的车,到楼下了。”
办公桌后,刘星宇头也没抬,手中的红笔在一份文件上画了一个圈。
“让她上来吧。”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是。”
小金退了出去,心里却翻江倒海。
省长,您到底在想什么?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
陆亦可推门而入。
她换下了在考场时那身略显憔悴的制服,穿上了一套崭新的,肩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她站得很直,但紧紧抿着的嘴唇,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刘星宇没有起身,也没有客套。
他只是抬起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陆亦可没有坐。
她就那么站在办公室的中央,与刘星宇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遥遥对峙。
办公室内陷入死寂。
一分钟。
两分钟。
陆亦可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终于,她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先开口了。
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刘省长。”
刘星宇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我今天来,是想问您一个问题。”
陆亦可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刘星宇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我……是不是您手上的一件工具?”
这句话,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来。
“就像侯局一样。”
“当我觉得自己代表正义的时候,您用程序,将他彻底格式化。”
“今天,您又把我推上了这个位置。”
“如果有一天,我也在您看来‘没用了’,或者‘碍事了’。”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我是不是,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她害怕。
她真的害怕。
她怕自己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奋斗,最终都沦为一场政治斗争的炮灰。
她怕自己,会成为第二个侯亮平。
然而,面对她近乎撕裂的剖白,刘星宇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然后。
他站了起来。
他没有走向她,也没有开口回答。
他转身,走向了办公室角落里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
那张桌子上,空无一物。
刘星宇不急不缓地拉开抽屉,取出一方古朴的砚台,一块徽墨。
他又取出一瓶清水,倒了一些在砚台里。
他挽起了白衬衫的袖子,露出了结实的小臂。
他开始研墨。
一圈。
一圈。
墨锭在砚台上,发出均匀而沉稳的“沙沙”声。
陆亦可站在原地,彻底懵了。
她不明白。
她完全不明白刘星宇在干什么。
她在这里剖出自己最深的恐惧,他却在……研墨?
这是一种无声的羞辱吗?
还是在告诉她,她的问题,根本不值一提?
刘星宇铺开了一张雪白的上好宣纸。
他提起一支手臂般粗的狼毫大笔,饱蘸了墨汁。
就在他提笔的那一瞬间。
陆亦可感觉,眼前的这个人,变了。
不再是那个威严、冷漠的省长。
他整个人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渊渟岳峙、气吞山河的宗师气度。
他的手腕沉稳如山。
笔锋落下。
如龙蛇走陆,如惊雷炸响!
第一个字,“敬”。
笔画雄健,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
第二个字,“畏”。
铁画银钩,入木三分,仿佛能听到金石交击的声音。
第三个字,“规”。
第四个字,“则”。
四个大字,一气呵成。
当最后一笔落下,刘星宇收笔而立。
那张宣纸上,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精神力量,扑面而来。
陆亦可只看了一眼,就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她看不懂书法。
但她看得懂那四个字里蕴含的力量。
那是一种不容置疑,不容挑战,不容违背的绝对意志!
刘星宇将笔轻轻搁在笔架上。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陆亦可,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你问我,你是不是工具。”
他缓缓开口。
“是,也不是。”
“我利用的,是你对法律二字的忠诚。”
“但你不是我的剑。”
他的目光,落在那幅字上。
“你是法律的剑。”
刘星宇的声音,不大,却像洪钟大吕,在陆亦可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这四个字,就是你的护身符。”
“只要你永远站在这四个字的身后,就没有人能动你。”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陆亦可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
“包括我。”
“因为任何想动你的人,都必须先跨过‘规则’这道门槛。”
“而我,会是这道门槛,最坚定的守护者。”
刘星宇说完,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个牛皮纸袋,递了过去。
“沙书记在会上,要求对张杰进行一次全面的‘程序性复核’。”
“他想知道,一个考了十三次才过司考的人,是怎么拿到这99分的。”
陆亦可下意识地接过了档案袋。
“这件事,就作为你上任的第一个案子。”
刘星宇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要你用最严苛,最繁琐,最无懈可击的程序,去查清楚他那99分背后的每一个细节。”
“我要看的,不是一份结论。”
“而是一份能作为全省检察系统范本的,关于‘程序正义’的调查报告。”
陆亦可拿着那个档案袋,指尖冰凉。
她看着刘星宇,看着他身后那幅笔力千钧的“敬畏规则”。
所有的疑虑。
所有的恐惧。
所有的不安。
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狂热的信仰。
她明白了。
刘星宇给她的,不是权力,不是地位。
而是一个坚不可摧的,值得她用一生去扞卫的信仰。
她猛地挺直了身体。
双脚并拢,立正。
她抬起右手,对着刘星宇,敬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标准的检察官礼。
她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是!省长!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