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在李约布置的酒桌前落座,目光淡淡扫过院中的景象。
离她稍远的空地上,数名被黑布蒙头的身影正跪伏在地,一动不动。
不多时,苏无名二人也便被李约带人请到了院中。
这一次,卢凌风并未提前离去,与苏无名一同留在了密室之中。
“苏无名,来,我要亲自给你敬酒。”
公主看着被李约带来的二人,目光在卢凌风身上略作停留,却并未多言,转而朝苏无名露出一抹笑意,抬手招了招,示意他到自己身旁落座。
面对公主的邀约,苏无名自然不会不识抬举。
在李约满脸堆笑、连连道歉的声音中,缓步走到公主身旁,稳稳坐下,而后抬头看向公主。
“公主,喝酒就不必了吧,此刻,我更担心公主的安危。”
想起之前撞死在面前的老仆,苏无名心中始终萦绕着一股莫名的危机感。
他虽已提前做了后手准备,但此刻身处险境,自然不愿饮酒误事。
唯有保持清醒头脑,才能应对未知变故。
“那我倒要问问了。”听到苏无名的推辞,公主嘴角依旧挂著笑意,声音平和,“你的解药准备得如何了?再有两个时辰,我的脸可就要化为骷髅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气陡然严肃,透出几分压迫感。
“我担心公主的安危,指的并非是公主的脸。”
苏无名语速平缓,一边回话,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李约的反应。
可惜对方依旧面无波澜,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与动作,让人猜不透心思。
在公主的追问下,苏无名不再隐瞒,将一切和盘托出。
包括但不限于他如何试探韦风华,从对方的神情察觉端倪,又如何从马倌口中得知,公主准备回长安吃樱桃的消息。
听完苏无名的讲述,公主声音带着怒气:“这些多嘴的人,都该杀。”
说著,转头狠狠瞪了韦风华一眼。
亏得对方还是自己府中典军,连点表情都管理不好!
这一眼下去,威力十足。
原本还一脸‘不是戈门’表情看着苏无名的韦风华。
被吓得瞬间神色一僵,而后面露惭愧,垂头看向地面。
随后,收回视线的公主,目光不著痕迹地瞥了眼李约。
紧接着示意辛怀慎上前,解开高忠义身上的束缚,让他吐露几句临终感言。
也正是这一举动,让苏无名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辛怀慎身上。
方才对方回话时的磕绊,还有和高忠义低语时的结巴,都没能逃过他的耳朵。
而后,就在公主下令要对高忠义等人施以惩罚时,苏无名出声拦下。
他神色一正,抬眸看向公主。
“公主此番处心积虑,将手下之人全部过一遍筛子,难道风雨真的要来了?”
“此番通过考验的,只有你与木平安。”
说到此处,公主稍作停顿。
视线掠过地上的高忠义等人,同时不著痕迹地瞥了眼李约。
而后继续道:“木平安无意官途,高忠义这些人又没能通过考验,所以我希望你能与我一同站在风雨里。”
听完公主这番话,苏无名眉头微皱,再次沉声开口。
“为了考验这些人对您是否忠诚,就拿洛阳这么多无辜女子的性命作为代价”
这些话,其实是他的刻意试探。
他有种感觉,木平安在此事上,应该有过作为。
果不其然。
听到这话的公主,当即发出一阵轻笑。
“不愧是一起南下的人,你们二人倒是都说过类似的话。事到如今,本宫就告诉你吧。那些死去的女子,全都是该死之人。”
至于她们具体是什么身份,公主没有细说,苏无名也没有追问。
有些事,点到为止即可。
不过,这起案件,到这里可以算是结束。
但随后针对皇位,苏无名又与公主产生了一番争论。
在他看来,如今的大唐经不起再一次折腾,因此绝不愿因皇位争夺,让黎民百姓再陷战火离乱之中。
而公主,她的父亲、母亲、两位兄长皆是九五之尊,身负最纯正的皇室血脉,心中更是藏着一腔宏图大志。
她要亲自登上那至高之位,带领大唐走向前所未有的兴盛光景!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啊”
眼见二人争执愈烈,气氛剑拔弩张,此时尚在扮演一名合格间谍的辛怀慎,连忙凑上前来,双手捧著酒杯,试图通过敬酒来安抚公主的怒意。
刚好。
他的贸然上前,正好给了有意转移话题的苏无名一个绝佳的借口。
当即从怀中取出裴喜君所作的那幅画像,径直展在公主面前。
声称画像上之人便是雇佣胡十四娘谋害太子的幕后之人。
同时有个显著特征,口吃。
此番言论一出,当即就将公主的怒火转移到了辛怀慎身上。
“我与太子之间的事,那是我李家的家事!我自有办法解决!”公主字字如冰,带着凛冽的怒气,“而你!竟敢直接刺杀!”
话音未落,公主猛地起身。
一双凤眸死死怒视著面前的辛怀慎,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再次冷声喝道。
“说!太子现在何处!?”
“这”辛怀慎如今仍沉浸在角色扮演之中,面对公主的怒视,略微有些心虚的转过身,避开对方的视线,而后声音低弱地再次开口。
“我已经告诉太子,说您在临危前想见见他,他应该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
听完这话。
公主气得咬牙切齿,猛地抬手指向他,怒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话音未落。
‘砰’的一声。
李约宅邸的大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被二人谈论的太子,身后跟着陆仝,二人一前一后,踏入院中。
此刻的太子,神色焦灼,一举一动都透著难以掩饰的急切。
目光匆匆扫过门前跪着的高忠义等人,并未多作停留,径直从人群中穿过,快步走到公主面前,躬身行礼。
“侄儿,拜见姑姑!”
望着面前向自己行礼的二人,公主揣着明白装糊涂,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开口询问:“你果真没回长安?”
“太子殿下担心公主的安危,故而去而复返。”
“禀公主,太子所住的客栈名为干岁客栈,正是之前兜售人面花的吐罗女人住处”
陆仝与苏无名二人一前一后,替太子做出了回答。
而且,在后面开口的苏无名。
一番话,不仅道明了太子滞留洛阳的缘由,更是点出对方是为了替公主找寻解药。
他有意进一步消解公主与太子之间的嫌隙。
紧接着。
他又转身面向太子,将公主并未中毒的好消息告知了对方。
“姑姑,他说的是真的?您没事?”
太子抬手指向苏无名,目光里满是求证地望向公主。
而后在公主冷淡的神色中,他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那太好了!”
似是为了宣泄心中的喜悦,他还朗声大笑了几声。
只不过,这笑容落在公主眼里,却只觉得虚伪至极。
故而,当苏无名夸赞太子,称他将来若是统御天下,定能开创大唐的辉煌盛世时,公主当即嗤笑一声。
“你这结论下得太早了。”眸光冷冷地扫过太子的面庞,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你看他笑得这般虚伪,心里到底是欢喜,还是失望,怕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姑姑,您何出此言?”
听完公主的一番话,太子表情不解,声音带有些许委屈。
对于他的询问,公主置若罔闻,只淡淡开口。
“行了,我累了。高忠义他们如今都成了你的人,既然你来了,那如何处置他们,就交给你来决定吧。”
说著,公主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朝韦风华递了个眼神,随即扬声道。
“辛怀慎,我们走。”
“”
对于公主的招呼,辛怀慎一言未发,只发出数声冷笑。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李约,微微挺直腰杆,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慢悠悠开口:“公主,您走不了了。”
话音未落。
李约宅邸大门,便被他的‘家仆’重重关上。
看着转瞬间发生的一切。
公主脸上丝毫不见意外,甚至连一句‘为何走不了’都懒得问。
在周围‘唰唰’的拔刀声中。
瞥了眼辛怀慎,而后转回身,抬头看向太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没想到,连李约都变成了你的人?”
“这”
太子看了眼李约。
面露困惑。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位手下?
可公主都这么问了,他总不能不答,只好抬手指了指李约,语气里满是茫然:“李约此言,侄儿也很诧异。”
不是太子?
公主侧头看了眼韦风华,眼神询问外面的安排是否已经就位。
在看到对方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后,回头再次看向太子,语气里添了几分逼问:“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
太子哑口无言,当真感觉自己无比冤枉。
如果真是他的人,他虽不会直接承认,却也不会否认。
但这李约当真不是他的人啊!
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此时的公主,已然信了李约并非太子的人。
那李约究竟是谁的人?
同一个疑惑,在二人心中同时升起。
“哈哈哈哈!”李约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院子里传得很远,他转身走上一处台阶,站得高高的,俯视著太子和公主,“老夫谁的人也不是!至于深得你们信任的辛怀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辛怀慎,一字一句道:“他也不是你们任何一方的人,而是老夫的人!”
话音刚落。
辛怀慎便快步走到他面前,躬身行礼,口中恭敬地唤道:“舅舅。”
公主见状,不由得转头狠狠瞪了韦风华一眼。
派人跟踪李约这么久,居然连他与辛怀慎的这层关系都没查出来!
又被瞪了一眼的韦风华,心头一凉,几分惶恐之余,更多的却是委屈。
他确实一直派人盯着李约。
可自他派出人手以后,这两个人从来没私下接触过,任谁也察觉不到他们之间竟有这般关系。
为了挽回公主对自己的看法。
韦风华当即举起手中已然出鞘的横刀,朝着李约厉声怒斥。
“李约!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话音未落,他便提刀朝着李约冲去,欲将其当场拿下。
“哈哈哈哈哈!”
李约狂笑不止,对逼近的韦风华视若无睹。
不用他开口,那些看似普通的‘家仆’已然主动上前,与韦风华缠斗起来,刀光剑影瞬间交织。
李约的视线越过缠斗的人影,牢牢锁定公主,语气阴鸷。
“你以为我给你用的,真是无毒的人面花?实话告诉你,给你的那份,与那些寻常女子用的,并无半分区别!”
说完。
他便好整以暇地等著看公主惊慌失措的模样。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此刻的公主,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惊惶,反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在苏无名与太子满是担忧的目光中。
缓步走到座位前,仪态从容地落座,而后抬眸看向李约,声音平静却带着威压:“你以为本宫没发现你在人面花里动的手脚?”
听到这话,李约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目光飞速四下扫过,随即猛地挥手,嘶吼道:“杀杀杀!全都上!把他们都宰了!到时候长安只剩那个废物,大唐就完了!”
等到最后一字从他口中传出。
他的那些‘家仆’纷纷举起横刀,朝着公主和太子的方向猛冲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韦风华的厉喝陡然响起:“众将士听令!保护公主!将这些叛贼一并诛杀!”
刹那间。
李约宅邸的围墙之外,无数身着甲胄的弓箭手齐齐现身。
张弓搭箭。
箭头尽数瞄准院中。
紧接着,宅邸大门被人从外狠狠破开。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批身着甲胄的侍卫蜂拥冲入院中。
与此同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一杆长枪划破长空,径直朝着仅凭拳脚护着太子的卢凌风飞去,被他满脸喜色地接在手中。
而后枪杆一甩,瞬间将身前围上来的数名敌人击退。
长枪之后,两道利落身影从屋顶跃下,稳稳落在公主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