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颜元夫宅邸回往司马府的路上,众人还在讨论刚才看到的书法。
就连费英俊,都开口夸奖了一句。
“这颜元夫不愧是书法大家,那字写的——真不错!”
“哦?”
几人对视一眼。
苏无名缓缓放慢脚步,来到费英俊身边,大声吹捧道:“看来我们的费鸡师也很有书法鉴赏能力了。”
“那当然!”
费英俊面露得意,直接应承下来。
但下一秒,他就感觉不太对。
‘不对,苏无名这个坏的流脓的家伙,怎么可能好心奉承我。肯定是又打什么坏主意了!’
想到这里,费英俊警惕地看了苏无名一眼。
而后连连摇头。
“没有!我哪懂什么书法鉴赏,不过是顺嘴吹捧的罢了。”
说完,直接加快脚步,走到最前方,他要离苏无名远点!
“我看呐,他就是因为刚才在元夫兄那吃到鸡了,心里开心,这才跟我们一起夸了两句。”
看着费英俊‘逃窜’的背影,苏无名直接将真相揭穿。
他可太懂费英俊了。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别调侃费叔了。”
在木平安的催促下,苏无名没再继续往下说。
众人专心赶路,很快就抵达司马府,见到了早就在这等他们的苏谦。
夜晚的餐桌上,卢凌风突然开口道:“我觉得,还是要将喜君送回长安。”
房间内瞬间安静。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是抽的什么风。
木平安将筷子往桌上一放,视线转向卢凌风。
“人家喜君是跟我南下的,你说送回去就送回去?再说了,咱们现在是在苏无名的地盘,苏无名都没开口,你个私人参军就想赶人了?”
说完,木平安看向沉默低头的裴喜君。
“喜君不用管他,你都叫我大哥了,大哥给你做主!咱想待就待,待到不想待了再走。”
裴喜君默默点头,低声道:“谢谢木大哥。”
其实,卢凌风的想法她明白。
不只是她。
房间中的所有人都明白。
除了薛环和木平安。
这两人。
一个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
另一个,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
或者说,想到了也在他前世的观念影响下给无视了,毕竟这俩人也没住到一个屋里去。
苏无名眼神在卢、裴二人之间转动,思考着解决方式。
虽然他们二人已互生情愫,但二人既没有父母之命,又没有媒妁之言。
久住一处,确实于理不合。
卢凌风会担心影响裴喜君声誉也实属正常。
思考一会后。
苏无名目光落在木平安身上,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出现。
于是在晚餐不欢而散后,他单独找到裴喜君。
有些犹豫的将心中想法说出。
“要我说,喜君你都叫木平安大哥了,不如干脆与他义结金兰,使关系成真。毕竟按你所说,他也算是救过你的性命,就是不知”
说到这里,苏无名不再继续,观察起对方的反应。
毕竟。
裴喜君出身河东裴氏,他也不清楚对方会不会介意木平安的商人身份。
“我知苏大哥想法,不过我并不在乎,想必我父也不会在乎,就这么办吧。”
裴喜君何其聪慧,虽然苏无名未说,但她也猜到了后半句。
无非就是阶级差距的事情。
而她,并非是认为阶级大于一切的人。
况且,她当初都准备为情赴死了,区区阶级又算得了什么。
见裴喜君主意已定,苏无名说出了他今晚的最后两句话。
“还是要先征得裴侍郎同意才好,这种事,应该让他知道。”
“另外,你既然已经抵达南州,也该给家中报个平安了。”
听到这里,觉得有道理的裴喜君默然点头,随后在与苏无名道别后,转身回往房间。
第二天一早,裴喜君将写好的家书交给驿卒。
在表明身份后,驿卒看着收信人上的裴坚二字。
当即向裴喜君表示。
他会以最快速度将家书送达,绝不浪费时间。
在裴喜君寄送家书时,木平安也并未待在司马府。
他经过一路问询,来到一处民居面前,伸手叩响房门。
没过一会,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名老者从中走出,看向面前的木平安。
“这位郎君,想要买点什么?”
数天后。
“咳咳!”
钟伯期在又一次剧烈咳嗽后,取下用于掩口的布帕。
看着上面点点殷红,心中一沉。
他的这种病症,已经缠绕了他数年之久。
期间,他没少探访医馆。
在这南州。
只要是有人行医的地方,他都曾询问过自身病情。
但得到的。
却都是绝症、束手无策的答复。
反复数次,让钟伯期心情逐渐跌入谷底,每天都处于忧虑之中。
时间一久。
更是除咳血外,又开始不断的掉头发。
直到半年前的某一天。
他的头发就已经掉无可掉,看起来与寺庙的和尚别无二样。
而南州四子,又怎能出现一个和尚模样的存在,说出去岂不让人耻笑。
于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南州四子,钟伯期花高价,请人制作了一顶,足以以假乱真的假发。
才让他在众多的宴请中,没被人发现他头顶的异常。
看着手中布帕。
钟伯期心中再次产生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万一能治呢?
虽然心知这近乎不可能,但他还是决定再尝试一次。
将手中布帕收起。
钟伯期整理了一下自身形象。
而后走出家门,外出寻医。
途经南州最大药铺。
钟伯期目光一扫,发现药铺内的病人都在一个位置扎堆聚集。
脚下不自觉就往人最多的位置走去。
边走边想。
‘莫不是坐堂郎中换人了?如今这个医术更好?’
但随着他越走越近。
郎中的长相出现在他眼中。
乱糟糟的头发,脏乱的衣服,一副乞丐形象。
‘这应是个行骗之人。’
看着郎中那邋里邋遢的形象,钟伯期瞬间给其定性。
也让他没了在这里瞧病的心思。
疾病在身,也让他没有拆穿郎中真面目的想法。
直接转身。
走向街对面的另一家药铺。
而人群之中。
冒充坐堂郎中的费英俊,自是没注意到一旁的情况。
刚给上一个病人开完药的他,还不等歇口气,下一个病人就在他面前坐下。
“诶哟,你们南州怎么这么多咳血的,不过还好,我能治!”
只一搭手,费英俊发现面前又是一个咳血症状的病人。
这种情况他今天见到的可太多了。
故而根本不用思索。
快速在纸上写下几味药名,交代完怎么服用之后,就挥了挥手。
在病人的感谢声中,催促他赶紧去抓药。
下一个还等著看病呢!
而此时对门的药铺之中。
“钟大家,实在对不起,您这病我这里是真没什么办法。”
“是吗那我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钟伯期声音低涩。
“三三个月”
坐堂郎中犹犹豫豫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个月”
钟伯期眼眸低垂。
一股浓郁的绝望,开始在他心中疯狂蔓延。
随着他的沉默,整个药铺都陷入安静之中。
根本无人催促。
一段时间后。
钟伯期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数也没数,直接放在桌上。
而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从药铺中走了出去。
此时的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完全没听到身后郎中喊他不用付钱的声音。
哪怕郎中拿着铜钱追上,塞进他手中,他也只是低声道谢,随后幽幽离去。
在钟伯期身后,郎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也不是第一次给钟伯期瞧病了。
但凡能有一点办法,他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只可惜。
他学艺不精,不能为南州留下这位茶艺大家。
而被他记挂的钟伯期,已经在回家的路上逐渐调整好状态。
面对旁边不断向他打招呼的行人,他重新带上与以往没什么不同的微笑,一一做出回应。
直到踏进钟宅大门。
随着大门牢牢闭合,钟伯期面上笑容也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视向他打招呼的家仆。
心事重重的回到房间。
砰的一声。
房间大门重重关上。
“元夫兄、公复兄我舍不得你们啊”
一阵低沉且微弱的哭声,因被房门阻挡,只在房间之中回荡。
入夜,一道身穿灰衣的身影悄然从钟宅离开。
顺着无人街道,一直走到收集百毒虫进行售卖的黄姓人家,抬手敲了敲窗户。
“谁!”
屋内,听到窗户被敲响的黄老,抬头看去。
由于今夜月色不错,因此在他抬头时,刚好看到外面之人在月光照耀下,投落在窗户上的影子。
头戴斗笠。
黄老顿时心生警惕。
“屋内可是黄老,我从外地来,听闻您这里有墨疯子售卖,因家有风疾患者,所以愿花重金向您求购两只。”
在南州当地,有一种名叫蜜龙菇的巨型蘑菇,夜发七彩,吸引百毒。
只要百毒落至其上,便无法逃脱。
直到蜜龙菇被雨水浸泡腐烂,会有飞蛭从中钻出,名曰百毒虫。
因其喜欢墨香,攻击性强,常从人的七窍钻入,啃食心肝,致人死亡,故而也称——墨疯子。
听到来人口中的重金二字,黄老顿时眼前一亮。
所有的警惕心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快速起身,拉开窗户。
目光上下打量一番来人,斗笠遮挡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面容。
“想要墨疯子?那可是很贵的,最少也要一块金饼。”
抛出一个天价的黄老,本已经做好跟来人进行一番讨价还价的准备。
但
“给你,墨疯子拿来,家里人还等著救治。”
‘坏了,要少了!’
黄老看着被递到眼前的金饼,心中懊悔不已,埋怨自己为何不多要点。
不过价钱已经谈成。
他也不好临时加价。
毕竟他是个做生意的,要是总临时加价,那今后还有谁来找他买东西。
故而,他虽然有些后悔,但为了自己的名声。
他还是快速回屋,取出墨疯子递给眼前之人。
二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斗笠身影一言不发,接过墨疯子转身就走。
走出一段距离,似是确定售卖墨疯子的黄老看不清面容,斗笠身影突然不再隐藏身份,将斗笠摘了下来。
随之露出的,是一颗很是光滑、没有任何头发的脑袋。
再看面容,正是白天得知自己还有三个月可活的钟伯期。
一路无言。
重新潜伏进自家宅院、回到屋内的钟伯期。
将手中装着墨疯子的琉璃瓶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
而后将眼睛凑近,透过琉璃,看着一动不动躺于其中的百毒虫。
此时他的眼神中很是复杂,似是在纠结什么重要的事情。
最终,他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元夫兄、公复兄别怪我。’
‘我只剩三个月的时间,到时我们就会阴阳两隔。’
‘到那时,我要在阴间忍受没有你们的日子,你们也要在阳间忍受没有我的日子。’
‘倒不如你我四人,一同共赴黄泉。’
‘一起在阴间烹茶、抚琴、写字、读诗,再续四子情谊,就如那石桥图一般’
钟伯期的眼中,再次出现他们曾经在石桥仙境的画面。
那画面,是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