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两人交汇的视线中凝固了。
陆止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像两口幽深的寒潭,此刻却清晰地倒映着她错愕的身影,以及那潭底翻涌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惊涛骇浪。那不是探究,不是好奇,更不是对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陌生千金应有的审视。那是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震颤,一种穿透了时光洪流、确认彼此存在的震撼。
林自遥甚至能看清他捏着酒杯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也重生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震得她灵魂都在嗡鸣。如果不是同样经历过那锥心刺骨的一切,他眼中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浓烈、如此无法掩饰的情绪?
就在她几乎要确认这个猜测时,陆止眼中的波澜却像潮水般迅速退去,快得让她怀疑刚才那一切是否只是自己死而复生后产生的幻觉。他恢复了那副惯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神情,甚至还极为轻微地、微不可察地对她举了举杯,随即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对视,不过是他太子爷偶然兴之所至,瞥了一眼无关紧要的风景。
???
林自遥心里顿时被一堆问号刷屏。
这算什么?打招呼?确认眼神?还是太子爷独特的撩妹技巧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妹?
她下意识地也举了举手中的香槟杯,动作有些僵硬。不管他是不是也重生了,目前看来,他并没有立刻冲过来抱着她喊“遥遥你也没死”的打算。这很好,非常符合他高冷的人设,也避免了她在全城名流面前社死。
敌不动我不动,稳住,我们能赢。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从陆止身上收回。当务之急,是应对即将到来的“捐肾”大戏。香槟冰凉微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纷乱的思绪清晰了不少。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是了,就是这个角落,前世就是在这里,林婉清“恰到好处”地晕倒,然后家庭医生“及时”出现,宣布了那个需要换肾的“噩耗”,紧接着养父母林国栋和周曼就开始上演苦情戏,最终在众人“感动”和“道德”的目光下,半推半就地逼她签下了器官捐献同意书。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既用她的肾救了他们的宝贝女儿,还能让她因“身体残缺”而自动放弃家族继承权的争夺,顺便还能给她扣上一顶“深明大义、友爱姐妹”的高帽,让她继续对林家感恩戴德。
算盘珠子都快崩她脸上了!
前世她到底是有多蠢,才会被这漏洞百出的戏码骗得团团转?
就在她内心疯狂吐槽,并飞速思考着反击策略时,一道娇柔做作、她刻入灵魂深处都忘不了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了。
“姐姐,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呀?让我好找。”
林自遥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但脸上瞬间切换成了无懈可击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担忧的温柔笑容。她转过身,看向正袅袅娜娜走来的林婉清。
今天的林婉清,穿着一身洁白的蕾丝长裙,妆容精致,脸色却刻意营造出一种虚弱的苍白,眼底带着水光,看上去真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好一朵绝世白莲花,还是尿素超标的那种。
“婉清,”林自遥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满满的关切,“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去休息室躺一会儿?”
她一边说,一边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挽住了林婉清的胳膊,手指看似无意,实则精准地搭在了她的脉门上。
作为前世被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的“移动器官库”,她后来可是恶补了不少医学知识,尤其是关于肾衰竭的。真正的肾衰竭晚期患者,脉象可不是林婉清现在这样……嗯,蓬勃有力,跳得比广场舞大妈还带劲。
林婉清被她的主动亲近弄得一愣,随即眼圈更红了,倚在她身上,声音带着哭腔:“姐姐,我没事……就是,就是有点头晕,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
来了来了!标准开场白!
林自遥心里冷笑,面上却愈发担忧:“头晕可不是小事,千万别硬撑。我听说肾不好早期就会头晕乏力呢……”她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成功看到林婉清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姐姐你别瞎说……”林婉清急忙否认,声音却带上了几分真实的“虚弱”。
“我怎么是瞎说呢?”林自遥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真诚,“身体要紧。正好,李医生今天也来了,我让他过来给你看看?”
李医生,就是林家养着的那个“御用”医生,前世宣布“诊断结果”的那位。
“不!不用!”林婉清的声音猛地拔高,又意识到失态,赶紧压低,柔柔弱弱地说,“不用麻烦李医生了,我……我休息一下就好……”
她的话音刚落,身体就非常“配合”地晃了晃,软软地朝地上倒去。
“婉清!”
“婉清你怎么了?!”
几乎是同时,林国栋和周曼的惊呼声响起,两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了过来,脸上那焦急、心痛的表情,拿个影帝影后绰绰有余。
周围的宾客们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围拢过来,议论声四起。
“林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脸色好差,是不是生病了?”
“看着怪吓人的……”
家庭医生李医生果然“适时”出现,提着医药箱,一脸凝重地蹲下身,开始给林婉清做“紧急检查”。
林自遥冷眼旁观着这场配合默契的演出,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给他们鼓掌。奥斯卡欠你们一家一座小金人。
她注意到,二层回廊上的陆止,目光也再次投向了这边,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玩味。他甚至还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地准备看戏。
林自遥深吸一口气,知道轮到自己上场了。
“李医生,婉清她到底怎么了?严不严重?”她挤开人群,蹲到林婉清身边,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无助”,演技丝毫不输那一家三口。
李医生收起听诊器,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才看向林国栋和周曼,沉痛地宣布:“林先生,林太太,二小姐她……她的肾脏功能……恐怕已经到了衰竭晚期,必须……必须尽快进行肾脏移植手术,否则……性命堪忧啊!”
“什么?!”
“肾衰竭?晚期?!”
林国栋和周曼配合地发出惊呼,周曼更是“悲痛欲绝”,直接瘫软在丈夫怀里,泣不成声:“我的婉清啊!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这样……”
周围的宾客们也发出了阵阵唏嘘和同情的感叹。
“天啊,太可怜了……”
“林家二小姐还这么年轻……”
“肾衰竭啊,那得换肾吧……”
“肾源哪是那么好找的……”
时机到了。
林国栋抬起头,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目光“悲痛”而又“期盼”地看向林自遥,用全场都能听到的、充满“父爱”与“无奈”的声音开口了:
“自遥……爸爸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但是婉清是你的妹妹啊!她还这么小……爸爸求你……求你救救她……只有你的肾……才能救她了……”
周曼也扑过来,抓住林自遥的手,哭得声嘶力竭:“自遥!妈知道对不起你!可妈求你,看在妈养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救救婉清吧!妈给你跪下了!”
说着,她作势就要往下跪。
现场的气氛被渲染到了顶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自遥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同情、怜悯,以及无声的道德压迫——仿佛她不答应,就是冷血无情,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前世的她,就是被这样的目光和道德绑架压垮,流着泪签下了那份卖身契。
然而此刻——
林自遥看着眼前这出感人至深的苦情戏,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抽回了自己被周曼抓住的手。
她脸上那“焦急”和“无助”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
她甚至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她站起身,理了理自己丝毫未乱的裙摆,目光平静地看向还在“悲痛”中的林国栋,清晰而缓慢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爸爸,”她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礼貌的疑问,“一个肾,换林氏集团5的股份,不过分吧?”
“毕竟,妹妹的命,是无价的呀。”
……
整个宴会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站在人群中央,神情淡然,仿佛刚才只是问了一句“今天天气怎么样”的年轻女子。
林国栋脸上的悲痛僵住了,像是戴了一张拙劣的面具。
周曼忘记了哭泣,张着嘴,活像一只离水的鱼。
就连地上“昏迷”的林婉清,睫毛都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而二层回廊上,一直冷眼旁观的陆止,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深邃的眼底,刹那间迸发出一抹极致惊艳、极致欣赏的光芒,随即,那紧抿的唇角,难以自控地、缓缓勾起了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愉悦的弧度。
他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终于绽放出了她本该有的、璀璨夺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