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咸阳宫,暖阁。
嬴政刚批阅完一摞关于北疆军务的竹简,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深处,却依旧残留着昨日在格物工坊所见的那抹兴奋光芒。内侍悄声禀报:“陛下,长公子扶苏求见。”
“宣。”嬴政放下手,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威严。
扶苏身着公子常服,步履沉稳地走入暖阁,恭敬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平身。”嬴政看着自己这个最为年长,却总是与自己政见相左的儿子,语气平淡,“何事?”
扶苏起身,垂首而立,略微斟酌了一下言辞,方才开口:“儿臣听闻,昨日西侧工坊,有奇物试验,动静甚大,父皇亦亲临观之。”
“嗯。”嬴政不置可否,端起案上的温汤饮了一口,“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扶苏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父皇,儿臣以为,治国之道,当以仁政为本,以教化为先。昔年文景之治,与民休息,方有仓廪充盈;周室衰微,始于礼乐崩坏。今我大秦,虽一统六合,然根基未稳,当务之急,乃是轻徭薄赋,广施德政,使民归心,而非”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而非耗费巨万国帑,聚集能工巧匠,钻研此等奇技淫巧之物!父皇,那秦科,出身刑徒,言行怪异,所造之物,闻之如雷,观之如怪,黑烟蔽日,近乎妖异!此等方士之流,历朝历代皆有,无非是以虚言惑主,牟取私利罢了!儿臣恳请父皇,明察秋毫,即刻停止此等无益之举,驱逐秦科,将资源用于安抚百姓,稳固国本!”
一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儒生的理想主义与对“正道”的坚持。
暖阁内一片寂静。侍立的宦官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嬴政缓缓放下手中的玉杯,目光落在扶苏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扶苏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奇技淫巧?无益之举?”嬴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质感,“扶苏,你可知,昨日那‘奇物’若成,一日之功,可抵千百民夫?若将其用于漕运,关中粮草转运巴蜀,耗时几何?若将其用于锻铁,我大秦锐士之兵甲,锋锐又将增添几分?”
扶苏争辩道:“父皇!民心向背,方是国之根基!如此穷奢极欲,役使万民,只会”
“只会什么?”嬴政打断了他,语气陡然转厉,“只会让六国遗族拍手称快?只会让匈奴人觉得我大秦软弱可欺?扶苏!你读的圣贤书,教你的就是这般迂腐之见吗?!”
“父皇!儿臣”
“够了!”嬴政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作响,“朕统一六国,靠的不是空谈仁义!朕修筑长城、驰道,靠的也不是与民休息!这天下,是打出来的,是建出来的!你所不屑的‘奇技淫巧’,或许正是未来我大秦千秋万代的保障!”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发白的扶苏,眼中是失望,更是不容置疑的决绝:“秦科之事,朕意已决,休要再言!你若真有闲暇,不如去北疆看看,看看我大秦将士是如何餐风饮雪,抵御胡人!退下!”
扶苏张了张嘴,看着父皇那不容置喙的神情,最终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深深一揖,黯然退出了暖阁。
嬴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胸口微微起伏。扶苏的进谏,代表了朝中一大批儒生和旧贵族的态度,这让他更加意识到秦科所推行之事面临的阻力。但也更加坚定了他支持秦科的决心——他要用事实,堵住所有人的嘴!
与此同时,格物工坊内,气氛依旧热火朝天。
秦科正带着工匠们,按照系统提供的“定向强化方案”,对新的连杆进行锻造和热处理。经过反复试验,他们采用了多层折叠锻打的技术,并严格控制淬火和回火的温度与时间,新锻造出的连杆,无论是强度还是韧性,都远超之前。
“大人,您这‘看火定温’之法,真是神了!”老铜匠看着那泛着幽蓝光泽的崭新连杆,啧啧称奇,“以往全凭经验,时灵时不灵,如今按您说的火焰颜色来控制,十次有九次都能成!”
秦科笑了笑,刚想说话,工坊外传来一阵喧哗。
一名少府属官领着三个风尘仆仆、衣着朴素甚至有些破旧的人走了进来。这三人,为首者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有神的老者,他身后跟着两个体格健壮、手掌粗大的中年人,眼神锐利,一看便是常年与工具打交道的人。
“秦少府,”属官上前行礼,“奉陛下旨意,从蜀郡征调的工匠已到一批,这三位是其中领头的,说是墨家子弟。”
墨家?!
秦科心中一动。在这个百家争鸣时代已然落幕,始皇倾向于法家并开始“焚书”苗头的背景下,竟然还能遇到墨家传人?
那为首的老者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声音洪亮:“墨者邓陵子一脉,相里勤,携弟子二人,见过秦大人。”他行的并非官礼,而是带有古风的拱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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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科不敢怠慢,墨家可是中国古代科技思想的瑰宝,尤其擅长逻辑学、几何学、物理学和器械制造!他立刻还礼:“相里先生不必多礼,一路辛苦。”
相里勤目光扫过工坊内堆放的各类材料、工具,以及那台虽然趴窝但结构已然成型的蒸汽机原型,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与探究之色,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听闻秦大人精于‘格物’,造奇器以利天下,吾等奉诏前来,愿效微劳。”相里勤的话语很客气,但秦科能感觉到,那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丝审视甚至不服气。墨家以精通器械自居,如今被召来听命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心中自有傲气。
“先生过誉,互相学习。”秦科笑了笑,决定露点真本事震一震他们,否则难以让这些真正的技术大牛心服。他指着那台蒸汽机原型,直接抛出了一个关键难题:“相里先生请看,此物名为蒸汽机,其力源于水沸之气。然目前困扰我们的,除了连杆强度,还有这气缸与活塞之间的‘密封’之困。用麻绳油脂,易泄漏;先生可有良策?”
他将问题直接抛给了墨家。
相里勤和他身后的两名弟子立刻被吸引了。他们围着那巨大的气缸和活塞,仔细查看结构,用手触摸缝隙,低声交流着。
片刻后,相里勤抬起头,眼中之前的审视淡化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专注与兴奋:“妙哉!以气推力,往复循环!秦大人之思,天马行空!”他先是赞叹了一句,随即切入正题:“密封之困,我墨家先贤亦曾探究。或可尝试以‘韧性之木’(如紫檀木芯)削薄为垫,浸泡特制桐油,再以多层牛皮交错压制,或许能增其密闭与耐久。”
他提出的方案,比秦科他们之前用的纯牛皮垫圈更进了一步,考虑了材料的复合使用。
秦科眼前一亮,这思路与系统提供的某些替代方案不谋而合!他立刻追问:“特制桐油,如何制法?”
相里勤的一名弟子开口道:“需混合少量细石粉与动物胶,反复熬煮,增加其粘稠与填充细微缝隙之效。”
“善!”秦科抚掌,“此法大善!正可一试!”
他立刻吩咐工匠取来相应材料,与相里勤三人一同研讨起来。有了墨家这些实践经验丰富的工匠加入,许多之前困扰秦科的工艺细节问题,似乎都找到了更优化的解决路径。
工坊内,原本泾渭分明的两拨人,因为共同的技术难题,迅速打破了隔阂,投入到热火朝天的讨论和试验中。秦科负责提供理论指导和核心设计,墨家子弟则贡献出传承数百年的精湛工艺和材料处理经验。
看着与相里勤等人相谈甚欢、甚至在某些细节上激烈辩论的秦科,一旁的老铜匠暗自咂舌。这位秦大人,不仅懂得多,竟然还能让眼高于顶的墨家传人也收起傲气,认真探讨,真是了不得!
秦科心中也颇为振奋。“墨家!果然是实干派!有他们加入,很多工艺瓶颈或许真能突破!李斯,王绾,你们在朝堂上搞风搞雨,恐怕想不到,给我送来了真正的‘及时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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