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午后，日头暖得正好，村口老槐树的浓荫里围了圈纳鞋底、择菜的妇女，针线穿梭声混着家长里短，在风里飘得远。孟招娣拎着只空竹篮晃过来，篮沿还沾着片青菜叶，她一屁股砸在张婶旁边的青石板上，竹篮在石头上磕出轻响。接过张婶递来的针线时，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没洗干净的菜渍，眼睛却像长了钩子似的，直往孟家院坝的方向瞟，阴阳怪气的调子裹着风飘出来：“你们晓得不？俺家那小侄女紫嫣，天天领着紫薇往后山钻，采些破榛子烂蘑菇，弄得裤脚全是泥，活像没人管的野丫头！”
张婶捏着针线的手顿了顿，针尖差点扎着指腹，她抬头睨了孟招娣一眼，手里的鞋底往腿上一拍：“招娣，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前儿我去供销社打酱油，亲眼见小嫣儿卖山货，那榛子颗颗饱满，蘑菇鲜得能掐出水，刘师傅都夸她挑货细，我还瞅见刘师傅多给了两毛秤头呢！这孩子是帮家里挣嚼谷，不容易。”“好啥好！”孟招娣把针线往竹篮里一扔，线轴滚到地上，缠了半圈草屑，她嗓门陡然拔高，引得众人都转头看过来，“一个丫头片子，不在家学纺线纳鞋底，天天往山里跑，像啥样子？采山货那是男人干的活计，她凑啥热闹？这不是抢男人饭碗吗！”
旁边择菠菜的李婶跟着搭腔，手里的菠菜根往地上一扔：“就是这话！山里多险啊，蛇虫鼠蚁不说，万一遇着野猪咋办？俺家小子上回要去，被我一顿巴掌打回去了，女孩子家更该安分守己。再说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攥着钱，指不定偷偷买零嘴，学坏了都不知道！”孟招娣见有人附和，腰杆更直了，往人群里凑了凑，压低声音却故意让所有人听见：“可不是嘛！上次俺娘让她帮着看会儿小孙子，她倒好，转头就领着紫薇溜了，害得俺娘追了半条村。我看啊，就是被孟老实两口子惯坏了，真当自己是能挣钱的能耐人了！”
这些话像淬了刺的针，刚好扎进放学回来的紫然耳朵里。她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书包带被大哥磨破的地方，娘刚用蓝布补了块补丁。刚拐过老槐树的弯，姑姑尖细的嗓音就撞了过来，紫然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指节抵着书包上硬邦邦的课本，疼得发颤。她胸口憋得慌，恨不得冲上去把姑姑的空竹篮掀了，可脚刚挪了半步，就想起娘说的“招娣脾气倔，硬碰硬只会让闲话更凶”。她咬着下唇，直到尝到点咸涩的血腥味，才猛地转身往家跑，书包撞着后背，里面的石板笔“叮叮当当”响，眼泪砸在泥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妹妹每天天不亮就上山，手上被荆棘划的口子还没好，姑姑怎么能这么糟践人！
一进家门，紫然就扶着门框大口喘气，话都说不连贯，指着村口的方向，把姑姑的话断断续续学了一遍。紫嫣正蹲在院坝的竹席旁晒木耳，指尖捻起一片蜷缩的木耳，迎着光看了眼纹路，听见这话，动作只是顿了半秒，又继续轻轻把木耳展平。阳光透过木耳的薄边，映出淡淡的灰黑色光晕。紫然急得抓住她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姐姐的衣袖：“妹妹，她这么说你，你咋不气啊？咱去找她评理去！”紫嫣抬起头，看着姐姐通红的眼眶和沾着泥点的裤脚，伸手帮她理了理歪掉的书包带，声音轻却稳：“姐姐，气有啥用？她嘴长在自己身上，咱拦不住。可咱采的山货能换钱，能给三哥交学费，能让娘不用天不亮就去挑水，这些比跟她吵赢有用多了。”
李秀兰正端着筛子晒玉米粒，姐妹俩的话全听进了耳里。她把筛子往墙根一放，走过来蹲下身，粗糙的掌心抚过紫嫣晒得发烫的脸颊，指腹蹭到女儿耳后刚冒出来的小绒毛：“小嫣儿说得对，别跟你姑姑一般见识。她男人常年在外打工，家里日子紧巴，看咱日子刚有起色，就眼红了。你放心，娘给你撑腰，只要注意安全，想去采山货就去，娘给你做结实的布鞋。”紫嫣点了点头，指尖捏着片晒干的木耳，心里门儿清——姑姑的话就是颗火星，村里的闲言碎语一烧就旺，光躲没用，得让大家实打实看到好处，才能把这些闲话压下去。
没出三天，闲话就像老槐树的絮絮，飘得满村都是。有人说紫嫣采山货是为了跟村里的小子比能耐，抢风头；有人说她卖山货的钱藏在床底下，全买糖自己吃了；更有甚者，说她在山里跟陌生货郎搭话，不知羞。紫嫣每次领着紫薇往后山走，都能感觉到斜过来的眼神——王大婶看见她们，手里的洗衣盆“哐当”一声放进水里，转身就往家走；李大爷蹲在墙根抽旱烟，看见她们就故意咳两声，嘴里嘀咕着“野丫头”。紫薇年纪小，看不懂那些眼神里的恶意，只是每次看到有人躲着她们，就会攥紧紫嫣的手，小眉头皱成个小疙瘩：“姐姐，他们是不是不喜欢紫薇？紫薇下次不跟你抢竹筐了好不好？”
紫嫣总会蹲下来，帮妹妹拂掉发梢的草屑，笑着摇头：“不是紫薇的错，是他们忙着干活呢。等他们知道咱采山货是为了给三哥交学费，给家里买化肥，就会跟咱说话了。”她不光这么说，更这么做——娘把卖山货的钱用布包着，她就跟着娘去给村头的五保户李奶奶送了斤红糖，说是“赚了钱该孝敬老人”；张婶家孙子半夜发烧，村里的赤脚医生不在家，紫嫣翻出前几天采的柴胡，用干净的荷叶包着，还细心地在纸上画了煮法，送过去时特意说：“这是山上采的草药，退烧管用，不要钱。”没过几天，张婶就拎着半篮刚蒸的槐花糕，在老槐树下跟众人说：“小嫣儿是个心善的好娃！我家孙子烧得直哭，多亏了她的草药，喝了两回就退了烧。那孩子采山货挣点钱不容易，全贴补家里了，哪有闲心学坏？”
紫嫣路过老槐树时，刚好听见张婶的话，心里像被晒暖的棉花，软乎乎的。她知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争辩再多不如做一件实在事。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她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攥了攥手里的小竹铲，更坚定了心思——不光要把采山货的事做好，还要让所有人看看，丫头片子不是只会纺线做饭，靠自己的双手挣生活，照样能顶起一片天，照样能活得体面又硬气。
四月的午后，日头暖得正好，村口老槐树的浓荫里围了圈纳鞋底、择菜的妇女，针线穿梭声混着家长里短，在风里飘得远。孟招娣拎着只空竹篮晃过来，篮沿还沾着片青菜叶，她一屁股砸在张婶旁边的青石板上，竹篮在石头上磕出轻响。接过张婶递来的针线时，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没洗干净的菜渍，眼睛却像长了钩子似的，直往孟家院坝的方向瞟，阴阳怪气的调子裹着风飘出来：“你们晓得不？俺家那小侄女紫嫣，天天领着紫薇往后山钻，采些破榛子烂蘑菇，弄得裤脚全是泥，活像没人管的野丫头！”
张婶捏着针线的手顿了顿，针尖差点扎着指腹，她抬头睨了孟招娣一眼，手里的鞋底往腿上一拍：“招娣，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前儿我去供销社打酱油，亲眼见小嫣儿卖山货，那榛子颗颗饱满，蘑菇鲜得能掐出水，刘师傅都夸她挑货细，我还瞅见刘师傅多给了两毛秤头呢！这孩子是帮家里挣嚼谷，不容易。”“好啥好！”孟招娣把针线往竹篮里一扔，线轴滚到地上，缠了半圈草屑，她嗓门陡然拔高，引得众人都转头看过来，“一个丫头片子，不在家学纺线纳鞋底，天天往山里跑，像啥样子？采山货那是男人干的活计，她凑啥热闹？这不是抢男人饭碗吗！”
旁边择菠菜的李婶跟着搭腔，手里的菠菜根往地上一扔：“就是这话！山里多险啊，蛇虫鼠蚁不说，万一遇着野猪咋办？俺家小子上回要去，被我一顿巴掌打回去了，女孩子家更该安分守己。再说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攥着钱，指不定偷偷买零嘴，学坏了都不知道！”孟招娣见有人附和，腰杆更直了，往人群里凑了凑，压低声音却故意让所有人听见：“可不是嘛！上次俺娘让她帮着看会儿小孙子，她倒好，转头就领着紫薇溜了，害得俺娘追了半条村。我看啊，就是被孟老实两口子惯坏了，真当自己是能挣钱的能耐人了！”
这些话像淬了刺的针，刚好扎进放学回来的紫然耳朵里。她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书包带被大哥磨破的地方，娘刚用蓝布补了块补丁。刚拐过老槐树的弯，姑姑尖细的嗓音就撞了过来，紫然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指节抵着书包上硬邦邦的课本，疼得发颤。她胸口憋得慌，恨不得冲上去把姑姑的空竹篮掀了，可脚刚挪了半步，就想起娘说的“招娣脾气倔，硬碰硬只会让闲话更凶”。她咬着下唇，直到尝到点咸涩的血腥味，才猛地转身往家跑，书包撞着后背，里面的石板笔“叮叮当当”响，眼泪砸在泥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妹妹每天天不亮就上山，手上被荆棘划的口子还没好，姑姑怎么能这么糟践人！
一进家门，紫然就扶着门框大口喘气，话都说不连贯，指着村口的方向，把姑姑的话断断续续学了一遍。紫嫣正蹲在院坝的竹席旁晒木耳，指尖捻起一片蜷缩的木耳，迎着光看了眼纹路，听见这话，动作只是顿了半秒，又继续轻轻把木耳展平。阳光透过木耳的薄边，映出淡淡的灰黑色光晕。紫然急得抓住她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姐姐的衣袖：“妹妹，她这么说你，你咋不气啊？咱去找她评理去！”紫嫣抬起头，看着姐姐通红的眼眶和沾着泥点的裤脚，伸手帮她理了理歪掉的书包带，声音轻却稳：“姐姐，气有啥用？她嘴长在自己身上，咱拦不住。可咱采的山货能换钱，能给三哥交学费，能让娘不用天不亮就去挑水，这些比跟她吵赢有用多了。”
李秀兰正端着筛子晒玉米粒，姐妹俩的话全听进了耳里。她把筛子往墙根一放，走过来蹲下身，粗糙的掌心抚过紫嫣晒得发烫的脸颊，指腹蹭到女儿耳后刚冒出来的小绒毛：“小嫣儿说得对，别跟你姑姑一般见识。她男人常年在外打工，家里日子紧巴，看咱日子刚有起色，就眼红了。你放心，娘给你撑腰，只要注意安全，想去采山货就去，娘给你做结实的布鞋。”紫嫣点了点头，指尖捏着片晒干的木耳，心里门儿清——姑姑的话就是颗火星，村里的闲言碎语一烧就旺，光躲没用，得让大家实打实看到好处，才能把这些闲话压下去。
没出三天，闲话就像老槐树的絮絮，飘得满村都是。有人说紫嫣采山货是为了跟村里的小子比能耐，抢风头；有人说她卖山货的钱藏在床底下，全买糖自己吃了；更有甚者，说她在山里跟陌生货郎搭话，不知羞。紫嫣每次领着紫薇往后山走，都能感觉到斜过来的眼神——王大婶看见她们，手里的洗衣盆“哐当”一声放进水里，转身就往家走；李大爷蹲在墙根抽旱烟，看见她们就故意咳两声，嘴里嘀咕着“野丫头”。紫薇年纪小，看不懂那些眼神里的恶意，只是每次看到有人躲着她们，就会攥紧紫嫣的手，小眉头皱成个小疙瘩：“姐姐，他们是不是不喜欢紫薇？紫薇下次不跟你抢竹筐了好不好？”
紫嫣总会蹲下来，帮妹妹拂掉发梢的草屑，笑着摇头：“不是紫薇的错，是他们忙着干活呢。等他们知道咱采山货是为了给三哥交学费，给家里买化肥，就会跟咱说话了。”她不光这么说，更这么做——娘把卖山货的钱用布包着，她就跟着娘去给村头的五保户李奶奶送了斤红糖，说是“赚了钱该孝敬老人”；张婶家孙子半夜发烧，村里的赤脚医生不在家，紫嫣翻出前几天采的柴胡，用干净的荷叶包着，还细心地在纸上画了煮法，送过去时特意说：“这是山上采的草药，退烧管用，不要钱。”没过几天，张婶就拎着半篮刚蒸的槐花糕，在老槐树下跟众人说：“小嫣儿是个心善的好娃！我家孙子烧得直哭，多亏了她的草药，喝了两回就退了烧。那孩子采山货挣点钱不容易，全贴补家里了，哪有闲心学坏？”
紫嫣路过老槐树时，刚好听见张婶的话，心里像被晒暖的棉花，软乎乎的。她知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争辩再多不如做一件实在事。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她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攥了攥手里的小竹铲，更坚定了心思——不光要把采山货的事做好，还要让所有人看看，丫头片子不是只会纺线做饭，靠自己的双手挣生活，照样能顶起一片天，照样能活得体面又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