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初夏，孟家土坯房的墙根还留着春汛过后的青苔印，可屋里的气氛却比三伏天还热络——孟老实攥着用红薯干和草药换来的三十块钱，指节因为用力都泛了白，掌心里的纸币被汗浸湿，边角都发皱了。这是全家省吃俭用攒下的“巨款”：李秀兰纺线攒了八块，孟老实编竹筐卖了十二块，剩下的十块是卖春茶凑的。前几天紫然写作业时，煤油灯芯爆了火星，烧了半页作业本，孟老实看着女儿红着眼圈捡纸渣的样子，当晚就拍板：“咱买电灯！”
他揣着钱在镇上供销社转了三圈，柜台里的电灯摆了两排：便宜的卡口灯只要八块，可灯泡发昏黄；贵的白炽灯要二十五块，灯座是磨砂塑壳的米白色，透着精致的纹路。售货员催了三遍“要哪款”，孟老实盯着白炽灯的样品，想起紫嫣看课本时总把脸贴得太近，眼泡天天肿着，终于咬牙说：“就要这个上海牌的！”拎着灯往家走时，他特意用粗布包着，怕磕着碰着，脚步都比平时轻了三分。
安装电灯那天，孟家院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张大爷搬着掉漆的小板凳坐在最前排，眯着老花眼紧盯电工师傅的手，嘴里还念叨：“这玩意儿比煤油灯亮多少？会不会费电啊？”王婶抱着刚会走路的小虎，兜里揣着给紫嫣留的水果糖，时不时踮脚张望，小虎伸手要抓电线，被她赶紧按住：“别动！那是宝贝！”连平时总端着大哥架子的孟老大，也扛着自家唯一的竹梯过来，放下时特意垫了块破布，怕竹梯腿蹭坏孟家院坝的泥地。
孟老实站在梯子中段，指尖的老茧蹭着电线绝缘皮，每递一下都要确认三遍。电工师傅要接火线时，他还伸手拦了拦：“师傅，慢点儿，别弄错了。”师傅被他逗笑：“放心，我装了十年灯，从没出过岔子。”李秀兰站在梯子底下，手里攥着擦汗的毛巾，手心全是汗，紫嫣和紫然扒着门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灯座，连呼吸都放轻了——这可是能照亮整个屋子的“稀罕物”。
“合闸喽！”电工师傅喊着掰下闸刀，刹那间，一道刺目的白光从灯口迸发，瞬间填满了昏暗的土坯房。泥墙上的裂纹、炕席边角的补丁、粮囤顶端金黄的玉米穗，甚至连屋梁上挂着的干辣椒串都看得一清二楚。李秀兰下意识用袖口挡了挡眼，再放下时，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她守了半辈子土坯房，从前纺线要凑着煤油灯，线轴转快了就会扎到手，指头上的针眼密密麻麻；孩子们看书总把脸贴得太近，有次紫然撞翻了灯，差点烧了头发。如今这光，亮得能照见炕桌缝里的细灰，照得人心底都暖烘烘的。
紫嫣和紫然凑到灯底下，把课本平摊在炕桌上，“富强”两个字的笔画清晰得像刻在纸上。“娘！你看‘强’字的竖弯钩多清楚！以前煤油灯底下，我总把钩画成捺！”紫然攥着铅笔，笔尖点着课本蹦蹦跳跳，辫梢上的红绳都跟着晃。紫嫣没说话，只看着父亲——孟老实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灯座，指腹反复蹭过“上海牌”的字样，黝黑的脸上皱纹都舒展开，嘴里念叨着：“以后咱也是有电灯的人家了，再也不用被人说‘摸黑过日子’了。”他还特意把灯绳拉了拉，看着灯泡晃了晃，又赶紧扶住，怕把灯弄坏。
那晚，孟家的灯亮到后半夜才熄。李秀兰借着亮光缝补孩子们的衣裳，针脚比往日细密一倍，连衣角的毛边都挑得整整齐齐，她还翻出压箱底的碎花布，给紫嫣绣了个笔袋；孟老实编竹筐的速度都快了些，竹条在手里翻飞，竹篾的毛刺扎了手，他只甩了甩就继续编，说“亮堂着干活有劲儿”；紫嫣和紫然头挨着头做题，遇到难题就凑在一起咬耳朵，声音轻得像蚊子哼。紫嫣还找出以前看不清的插图本，指着上面的山水画给姐姐讲：“你看这山是青的，水是绿的，以前煤油灯底下都是黑糊糊的。
院外路过的村民都要停脚往窗里瞥一眼，语气里满是羡慕。张大爷拍着孟老实的门框喊：“老实，明儿借我家也照照？我那老婆子缝补总穿针不利索！”孟老实笑着应：“尽管来！”唯独王翠花坐在自家炕头，盯着窗外孟家的灯光出神。煤油灯的光昏昏黄黄，照得她脸色阴晴不定，手里的针线半天都没穿进针孔。孟老大瞧出娘的心思，端过一碗晾好的井水：“娘，咱也装电灯呗，等卖了夏粮就去买，也不比孟家差。”
王翠花白了他一眼，把手里的针线筐往炕沿一磕：“急啥？建国要是能像紫嫣那样考第一，娘不光装电灯，还给你买台黑白电视！”话虽硬气，第二天一早她还是溜去了孟家。彼时李秀兰正用电灯照着手纳鞋底，王翠花凑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亮着的灯座，烫得赶紧缩了手，却忍不住嘟囔：“这玩意儿，是比煤油灯亮堂十倍，纳鞋底都不用眯眼了。”李秀兰笑着递过针线：“婶子，你试试？”王翠花也不推辞，借着灯光穿针，一下就穿进去了，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1993年的初夏，孟家土坯房的墙根还留着春汛过后的青苔印，可屋里的气氛却比三伏天还热络——孟老实攥着用红薯干和草药换来的三十块钱，指节因为用力都泛了白，掌心里的纸币被汗浸湿，边角都发皱了。这是全家省吃俭用攒下的“巨款”：李秀兰纺线攒了八块，孟老实编竹筐卖了十二块，剩下的十块是卖春茶凑的。前几天紫然写作业时，煤油灯芯爆了火星，烧了半页作业本，孟老实看着女儿红着眼圈捡纸渣的样子，当晚就拍板：“咱买电灯！”
他揣着钱在镇上供销社转了三圈，柜台里的电灯摆了两排：便宜的卡口灯只要八块，可灯泡发昏黄；贵的白炽灯要二十五块，灯座是磨砂塑壳的米白色，透着精致的纹路。售货员催了三遍“要哪款”，孟老实盯着白炽灯的样品，想起紫嫣看课本时总把脸贴得太近，眼泡天天肿着，终于咬牙说：“就要这个上海牌的！”拎着灯往家走时，他特意用粗布包着，怕磕着碰着，脚步都比平时轻了三分。
安装电灯那天，孟家院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张大爷搬着掉漆的小板凳坐在最前排，眯着老花眼紧盯电工师傅的手，嘴里还念叨：“这玩意儿比煤油灯亮多少？会不会费电啊？”王婶抱着刚会走路的小虎，兜里揣着给紫嫣留的水果糖，时不时踮脚张望，小虎伸手要抓电线，被她赶紧按住：“别动！那是宝贝！”连平时总端着大哥架子的孟老大，也扛着自家唯一的竹梯过来，放下时特意垫了块破布，怕竹梯腿蹭坏孟家院坝的泥地。
孟老实站在梯子中段，指尖的老茧蹭着电线绝缘皮，每递一下都要确认三遍。电工师傅要接火线时，他还伸手拦了拦：“师傅，慢点儿，别弄错了。”师傅被他逗笑：“放心，我装了十年灯，从没出过岔子。”李秀兰站在梯子底下，手里攥着擦汗的毛巾，手心全是汗，紫嫣和紫然扒着门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灯座，连呼吸都放轻了——这可是能照亮整个屋子的“稀罕物”。
“合闸喽！”电工师傅喊着掰下闸刀，刹那间，一道刺目的白光从灯口迸发，瞬间填满了昏暗的土坯房。泥墙上的裂纹、炕席边角的补丁、粮囤顶端金黄的玉米穗，甚至连屋梁上挂着的干辣椒串都看得一清二楚。李秀兰下意识用袖口挡了挡眼，再放下时，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她守了半辈子土坯房，从前纺线要凑着煤油灯，线轴转快了就会扎到手，指头上的针眼密密麻麻；孩子们看书总把脸贴得太近，有次紫然撞翻了灯，差点烧了头发。如今这光，亮得能照见炕桌缝里的细灰，照得人心底都暖烘烘的。
紫嫣和紫然凑到灯底下，把课本平摊在炕桌上，“富强”两个字的笔画清晰得像刻在纸上。“娘！你看‘强’字的竖弯钩多清楚！以前煤油灯底下，我总把钩画成捺！”紫然攥着铅笔，笔尖点着课本蹦蹦跳跳，辫梢上的红绳都跟着晃。紫嫣没说话，只看着父亲——孟老实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灯座，指腹反复蹭过“上海牌”的字样，黝黑的脸上皱纹都舒展开，嘴里念叨着：“以后咱也是有电灯的人家了，再也不用被人说‘摸黑过日子’了。”他还特意把灯绳拉了拉，看着灯泡晃了晃，又赶紧扶住，怕把灯弄坏。
那晚，孟家的灯亮到后半夜才熄。李秀兰借着亮光缝补孩子们的衣裳，针脚比往日细密一倍，连衣角的毛边都挑得整整齐齐，她还翻出压箱底的碎花布，给紫嫣绣了个笔袋；孟老实编竹筐的速度都快了些，竹条在手里翻飞，竹篾的毛刺扎了手，他只甩了甩就继续编，说“亮堂着干活有劲儿”；紫嫣和紫然头挨着头做题，遇到难题就凑在一起咬耳朵，声音轻得像蚊子哼。紫嫣还找出以前看不清的插图本，指着上面的山水画给姐姐讲：“你看这山是青的，水是绿的，以前煤油灯底下都是黑糊糊的。”
院外路过的村民都要停脚往窗里瞥一眼，语气里满是羡慕。张大爷拍着孟老实的门框喊：“老实，明儿借我家也照照？我那老婆子缝补总穿针不利索！”孟老实笑着应：“尽管来！”唯独王翠花坐在自家炕头，盯着窗外孟家的灯光出神。煤油灯的光昏昏黄黄，照得她脸色阴晴不定，手里的针线半天都没穿进针孔。孟老大瞧出娘的心思，端过一碗晾好的井水：“娘，咱也装电灯呗，等卖了夏粮就去买，也不比孟家差。”
王翠花白了他一眼，把手里的针线筐往炕沿一磕：“急啥？建国要是能像紫嫣那样考第一，娘不光装电灯，还给你买台黑白电视！”话虽硬气，第二天一早她还是溜去了孟家。彼时李秀兰正用电灯照着手纳鞋底，王翠花凑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亮着的灯座，烫得赶紧缩了手，却忍不住嘟囔：“这玩意儿，是比煤油灯亮堂十倍，纳鞋底都不用眯眼了。”李秀兰笑着递过针线：“婶子，你试试？”王翠花也不推辞，借着灯光穿针，一下就穿进去了，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