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后,京城的雨水便多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雨丝敲打着偏殿的窗棂,将殿内的烛火衬得愈发昏黄。太子埋首在案前,手中的朱笔悬在一份奏折上,眉头紧锁。
这份奏折是关于漕运改革的。江南漕运乃是大宋的命脉,每年从江南运往京城的粮食、丝绸、茶叶,都要经由漕运。可近年来,漕运官员贪腐成风,层层盘剥,导致运到京城的物资损耗过半,百姓怨声载道。太子接手监国事务后,便一心想要整顿漕运,还曾召见过漕运总督,痛斥其管理不力。
前日,漕运总督递上一份折子,说要革除旧弊,需从漕帮入手。漕帮掌控着漕运的船只和纤夫,若是没有漕帮的配合,漕运改革便是一纸空谈。而漕帮帮主,是个叫雷震天的粗人,性格桀骜不驯,向来不把官府放在眼里。漕运总督提议,由朝廷下旨,册封雷震天为漕运副使,以高官厚禄拉拢他,使其为朝廷效力。
太子看了折子后,只觉得此计甚妙。他想着,只要拉拢了雷震天,漕运改革便能事半功倍。于是,他没有过多思虑,便提笔准了漕运总督的折子,还下旨赏赐了雷震天不少金银珠宝。
可今日,江南递来的八百里加急,却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太子心头的火热。折子上说,雷震天接受了朝廷的册封和赏赐后,非但没有配合漕运改革,反而更加嚣张跋扈。他借着漕运副使的名头,在江南一带强征民夫,克扣粮饷,甚至还拦截了运往灾区的赈灾粮船,将粮食据为己有。灾区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纷纷指责朝廷用人不当,辜负了大宋百姓的信任。
太子看着那份加急奏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猛地将奏折拍在案上,怒道:“这个雷震天!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还有那个漕运总督,简直是误国误民!”
沈砚闻声,从一旁的书架前转过身,缓步走到案前,拿起那份加急奏折,细细看了一遍。他放下奏折,看向满脸怒容的太子,沉声道:“太子,此事,错不在雷震天,也不全在漕运总督。”
太子一愣,不解地看向沈砚:“太傅何出此言?雷震天贪赃枉法,漕运总督举荐失当,难道还能有错?”
沈砚抚着胡须,缓缓道:“太子,你可知漕帮的底细?这雷震天本是江湖草莽,手下的漕帮弟子,大多是些亡命之徒。他们盘踞漕运多年,靠的就是盘剥往来商户、克扣官粮为生。你以为,仅凭一个漕运副使的虚衔和些许金银,就能让他洗心革面,为大宋效力?”
太子的脸色微微一红,低声道:“儿臣……儿臣只想着拉拢他,却忘了他的本性。”
“这便是你犯的第一个错。”沈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为政之道,当知根知底。你连雷震天的本性都未曾摸清,便贸然下旨册封,这便是失察之过。”
太子低下头,沉默不语。
沈砚又道:“你犯的第二个错,是太过轻信漕运总督。那漕运总督在漕运任上多年,与漕帮勾结颇深,这是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的事。他举荐雷震天,不过是想借朝廷之手,巩固自己在漕运的势力。你却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未能识破他的奸计,这便是识人不明之过。”
“那……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太子抬起头,眼中满是焦急,“雷震天拦截了赈灾粮船,江南灾区的百姓,可就苦了。这大宋的民心,若是因此涣散,后果不堪设想。”
沈砚看着太子焦急的模样,知道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语气便缓和了几分:“太子莫慌。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解决赈灾粮的问题。你可即刻下旨,令江南巡抚暂调地方粮仓的粮食,运往灾区,解燃眉之急。同时,令禁军水师即刻出发,拦截雷震天的船队,夺回被扣押的官粮。”
太子连忙点头:“儿臣这就去拟旨。”
“且慢。”沈砚拦住了他,“除了这些,你还需下一道罪己诏。”
“罪己诏?”太子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儿臣……儿臣只是犯了一个错,难道还要下罪己诏吗?”
“太子,”沈砚看着他,目光恳切,“你是监国太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朝廷,代表着大宋。此次漕运之事,因你的失察,导致赈灾粮被劫,百姓受苦。你下一道罪己诏,向天下百姓认错,不仅能安抚民心,还能彰显你的担当。如此,百姓才会更加拥戴你,百官才会更加敬畏你。”
太子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太傅所言极是。儿臣明白了。”
沈砚欣慰地笑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太子,你要记住,帝王之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错,不改错。今日的教训,你要牢牢记在心里,往后再处理政务,切不可急躁冒进,一定要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唯有如此,才能不负大宋的江山社稷,不负天下百姓的期盼。”
太子郑重地躬身行礼:“太傅教诲,儿臣终身不忘。”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可太子的心头,却渐渐明朗起来。他知道,今日沈砚的这番教导,比他读过的任何一本圣贤书,都要珍贵。
他拿起朱笔,先是拟了两道旨意,一道令江南巡抚调粮赈灾,一道令禁军水师拦截雷震天。然后,他又提笔写下罪己诏,言辞恳切地检讨了自己的失察之过,承诺定会严惩贪腐,整顿漕运,还大宋百姓一个公道。
沈砚站在一旁,看着太子一笔一划地写下罪己诏,眼中满是欣慰。他知道,这个年轻的太子,正在从一次错误中,慢慢成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