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丽正殿。
已近黄昏,落日斜斜照来,在院中留下斑驳树影,一地杂乱无章。
明天就是宴会的日子,李重茂、陆莺儿此时坐立难安,在飞骑、宦官监视下来回踱步,把树影越踩越长。
单小玉、许百里是否准备好了手弩?是否分配好了任务?
太平公主那边,拿到手诏后是否会按预期响应?能否拿下禁军?
明晚,政事堂宰相们是什么态度?韦安石是否会帮助自己?
还有韦香儿,会不会瞧出端倪?
一切都存在变数
策划一场政变,太难!
但若什么都不做,只有等死。
“禀陛下、皇后殿下,贵妃来访。”程元忠从院门外走来。
李重茂、陆莺儿相顾都是一惊,脸上层层叠起疑惑。
宫里只有一位贵妃杨氏,此时应该叫太妃,她素来与世无争,陆莺儿与她接触很少,李重茂更不了解。
她怎么来了?
“有请!”李重茂嗅到异常气息。
杨氏今年四十岁,中等身材,面容温婉,印象中举止十分谨慎。
进丽正殿叙礼后,却忽然高声笑道:“今日是皇后生辰,臣妾特来庆贺!”
“啊?”陆莺儿与夫君对视一眼,说道:“太妃,我生辰是明日”
杨氏咦了一声:“我朝内侍打听的,莫非他记错了?”
摆了乌龙后,神色倒并不尴尬,嘴角仍带着笑意:“臣妾带了礼物,也不差这一日。”
招招手,让随身婢女献上。白马书院 哽欣嶵筷
是一套妆奁盒子,看着很精致。
陆莺儿忙道:“多谢太妃厚礼,我那套着实不喜欢,正好能用上!”
其实,她和皇帝虽然被囚禁,饮食、用具却都是皇家规格,只是客气话。
杨氏笑道:“这是臣妾家传的,有些机巧,可以把玩把玩。”
她是前隋皇室之后,因此有传家之物,并不比大唐将作监制成的差。
送完礼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臣妾不耽误陛下、皇后休息。”
才来片刻,就告退离开。
“莺儿,打开看看!”趁程元忠去送人,李重茂立刻动手。
妆奁并不大,内嵌铜镜,有珠宝首饰盒、胭脂水粉格,结构不稀奇。
特殊之处在于,它是全自动的。
按了开关,奁顶缓缓向两侧滑动,一张铜镜立了起来,前后左右的盒子如抽屉般打开,像一朵荷花绽放。
几乎所有盒子、小格都是空的,里边没有首饰和化妆品。
除了一个小圆盒。
陆莺儿伸手取出,将盒子打开,里边是一块膏状的胭脂。
“为什么送盒胭脂呢?”陆莺儿怔怔发呆起来。
李重茂发现胭脂与盒壁粘得不紧,当即接过盒子,用手指掏下去,把整块胭脂挖出来,盒子露出了底部。
写着两排字——
“昭仪借口生病,已知会太后不去赴宴。”
“啊!”两人都瞪大了眼睛。
杨氏果然有消息带来!
昭仪指的是李重茂生母张三娘,明日是儿媳生辰,她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三天前陆莺儿去邀请时,她答应得好好的,今天却突然生变,不去了!
“今日早晨请安时,阿娘没有生病啊”陆莺儿秀眉紧紧蹙起。
两人都想到,是张昭仪察觉了什么,不想参加这场鸿门宴。
“阿娘去告知太后时,杨妃肯定在场,因此前来报信。”李重茂理清了逻辑。
眼看就到明天,竟然风云突变!
这老娘,拖后腿啊!
不去就不去了,怎么还通知太后,这不是让太后起疑心么?
肯定是她胆小怕事,什么事都要提前禀告,怕出问题要担责任
如果韦香儿察觉到什么,决定也不来的话,所有的布局就都白费了,唯一的机会也将失去,只能等死!
眼看程元忠回到院中,李重茂迅速用胭脂擦去盒底的字,装了回去。
“陛下,我去向太后、昭仪问安!”陆莺儿当即起身。
李重茂明白,她是想劝张三娘仍去参加,避免太后起疑。
正要起身同去,陆莺儿朝他摇头:“陛下不常去哪里,交给我。”
由于张昭仪常劝皇帝少去请安,傍晚李重茂是不去的,陆莺儿怕事起突兀,反遭怀疑。
李重茂轻声道:“莺儿,靠你了!”
千斤担子,压到了媳妇肩头
陆莺儿来到甘露殿,先向太后请安,又去偏殿看望张昭仪。
张三娘斜卧在床头,一副病怏怏模样:“阿娘身体忽感不适,不能去庆贺你生辰了”
陆莺儿上前摸了摸她额头,很正常。
再把了把脉搏,也很正常。
比自己还稳得多。
张三娘缩回手,淡淡道:“午后开始不太舒服,一阵一阵的。”
陆莺儿笑道:“陛下时常想念阿娘,若阿娘身体恢复,还是同去热闹的好。”
张三娘眼眸一转:“先帝向来节俭,陛下也要节俭才是,别铺张讲排场。”
一个暗劝婆婆去参加,一个暗劝皇帝别乱来。
只是,张三娘理由属实夸张。
李显的国库常年是空的,要是他算节俭,隋炀帝都能称持家小能手。
陆莺儿继续劝道:“明日排场不大,陛下是想孝敬太后跟阿娘,请阿娘也替陛下考虑,给他孝敬的机会。”
伸出右手,在婆婆手背轻轻拍了拍,笑得意味深长。
张三娘似乎听出来了,眉头蹙起:“只是,我身体不知能不能好”
她是房州小户出身,生性胆小,在皇宫如履薄冰,不敢卷进危险中。
陆莺儿眸光一凛:“母子一体,阿娘病若不好,只怕陛下今后都睡不踏实!”
这句话已经是在威逼,你跟儿子坐同一条船,儿子若出事,你也好不了。
手上也加上了力道。
拍得张三娘隐隐生疼。
张三娘终于点头:“你一来,阿娘就感觉好多了,明日恢复了必定前去。”
“太好了!阿娘需尽快向太后言明,不要瞒着她。”陆莺儿微微一笑。
又说了几句,起身告辞。
此时,甘露殿里
李裹儿也找到母亲,神色慌张:“阿娘,我昨夜做了个噩梦,梦里被人追杀,真切得很,会不会是不祥之兆?”
本来有密诏在头上镇著,她很久没动小心思,过了几十天安稳日子。
如今密诏的事被捅破,韦党都想要废黜皇帝,她反而心绪不宁。
想得越多,梦就越多。
韦香儿笑道:“你不杀别人就不错了,谁敢杀你?别想太多!”
她知道女儿毒杀生父,心中常常不安,做噩梦是难免的事。
李裹儿仍旧惴惴不安:“我担心,明天去东宫赴宴,会不会应验了梦境”
韦香儿伸手轻抚她后背,安慰道:“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怕啥?我既答应了皇后,总该给她些面子。”
李裹儿连连摇头:“我听说张昭仪明日不去东宫,该不会有蹊跷吧?”
韦香儿蹙眉:“有什么蹊跷?”
李裹儿道:“也许她知道自己儿子有阴谋,摆鸿门宴呢?”
韦香儿淡淡一笑:“八娘,你以为阿娘这么蠢,想不到可能是鸿门宴么?”
正在此时,婢女来报:“禀太后,昭仪来向太后请安。”
韦香儿一怔:“她不是生病了么,怎么又来请安?叫她进来”
张三娘拜下行礼:“臣妾偶感风寒,休息了半日,已经好了许多,臣妾还是想看看皇帝,恳请明日仍去东宫。”
韦香儿微笑回答:“看儿子是人之常情,有何不可。”
朝李裹儿扬起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