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太医!”李重茂大喝一声。
他心头感动之极,自己其实与苏瑰没说过几句话,这位老臣竟为了自己当殿死谏,还赌上全家性命!
原来,不止自己在努力脱困,还有忠臣在尽心保护、辅佐自己
这声呐喊震得甘露殿嗡嗡响,程元忠吓了一跳,连忙赶去太医署。
萧至忠、韦嗣立、崔湜等人都奔了过来,联手扶起苏瑰。
宗楚客冷冷道:“宰相不匡正天子过错,难道要一味纵容么?”
他见韦香儿也已动容,怕她受到影响,又加了把火。
韦香儿凝眉沉思,犹豫不定。
李峤、韦安石见苏瑰不顾性命,感佩之下也要效仿,当即身子一弯。
正要叩下去,忽然各被一只手臂扶住,将他们稳稳托著。
唐休璟趁乱走到两人中间,摇摇头,轻声道:“你们年轻些,陛下将来还要靠你们,交给我和许国公吧。”
猛然奔到大殿柱子旁,高声道:“微臣也愿以全家性命,为陛下担保!”
砰——
脑袋朝柱子撞去!
八十四岁的老臣,轰然倒地。
“宋国公!”李重茂奔到他身旁,高声大呼,唐休璟已不省人事。
甘露殿混乱不堪,韦香儿连忙喊话:“不要冲动,事情尚未有定论!”
等太医把两位宰相抬走医治,她不敢再提处罚,给韦巨源使个眼色。
手诏的事并无实据,如果一意孤行,逼死宰相,以后无法对天下解释。
韦巨源会意,岔开了话题:“先商议将领人选吧”
宗楚客却仍揪住不放:“即便不废黜皇帝,也应明示陛下过错,否则谯王声称陛下被幽禁,便无法解释。”
“你他娘闭嘴!”李重茂大喝一声。
皇帝爆粗口,朝堂上实在罕见,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以宗楚客的性格,按说会借题发挥,反击李重茂没有人君之相。
但他瞧见李重茂锋利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一时不敢开口。
李重茂怒道:
“天下百姓,有谁知道朕被幽禁?”
“为什么要主动承认!”
“承认这件事,对太后有好处么?”
“朕发一封制书,宣布谯王为反叛,说自己并未被幽禁,不就好了?”
“你欺骗太后,是何居心!”
“想陷太后于悠悠之口么?”
“想让其他封疆大吏知道这件事,也生出勤王念头,给他们口实么?”
韦香儿想起密诏条件,恍然大悟,狠狠瞪了一眼宗楚客:“你退下!”
“太后,莫要听皇帝一面之词!”宗楚客这次坚决得很,寸步不让。
韦香儿怒不可遏:“退下!”
宗楚客咬咬牙,只得拜退。
出殿后,径直朝附近巡视的武延秀走去,目光中的狠戾已经溢出。
“驸马,宰相议事之后,你一定要去劝太后废黜皇帝!”他开门见山。
武延秀问:“为何?”
宗楚客阴恻恻道:“要想获取天下,这是驸马最好的机会!”
武延秀朝四周一望,将他带远几步,才压低声音:“怎么说?”
宗楚客道:“驸马不是跟我说过,皇帝声称先帝留下密诏么,是假的!”
武延秀一怔:“你怎么确定是假的?”
宗楚客回答:“我也无法确定,但这事就不像真的。你仔细想,十五位疆臣都收到密诏,如何分主次先后?他们若是起兵,不会自己打起来么?”
武延秀沉吟道:“但右仆射、太子少保觉得宁信其真,莫信其假”
宗楚客摇摇头:“韦家人当然这么想!他们求稳,驸马求乱,不是么?”
武延秀脸上泛起犹豫:“话虽如此,我也说不动太后啊?”
宗楚客冷笑道:“她是个容易骗的女人,驸马现在还看不出来么?”
对韦香儿,他说话已经不客气。
对武延秀,也说得很直白:
“驸马,皇帝是天生奇才,我们从前都太小看他了!”
“以目前局面,按太后的做法,只有两种结果”
“第一种,她任用酷吏,两年内翦除所有威胁,逼令皇帝退位,自己称帝,韦家人立有大功,成为皇储。”
“第二种,皇帝暗自培养亲信,突然发难制服太后,夺回权力。”
“无论哪种,都与驸马无关。”
“恕我直言,安乐公主没有才干,斗不过皇帝和韦家人。”
“驸马想借助他得到天下,终究是镜花水月,结局只会是一场空!”
武延秀富贵到了顶点,他只想弥补父亲武承嗣的遗憾,让皇位回归武氏。
听宗楚客如此分析,不禁沮丧起来,叹口气:“还能怎么办?”
宗楚客微微一笑: “驸马,我教你,可以这么劝说太后”
武延秀听着,眸光越来越亮。
连连点头:“有道理!”
他来回踱著步,蓦地沉下声:“谯王为何口称有先帝密诏?与你有关么?”
宗楚客反问:“驸马可知,皇帝能在宫中生存,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武延秀道:“不就是密诏么?”
宗楚客问:“那密诏何时有威力?”
武延秀沉吟道:“两年内?”
宗楚客摇摇头:“密诏没人用时才有威力,一旦有人用了,便即告破!太后立刻知晓,所有设计都是谎言!”
武延秀恍然大悟:“所以,是你暗中派人告知谯王,让他”
“嘘!”宗楚客诡异一笑。
淡淡道:“我不会承认的,这个机会送给驸马,切勿错过!”
武延秀眸中忽生警惕,问道:“中书令这样做,想得到什么?”
“刚才说的两种结果,我都是死路一条,为了自救。”宗楚客迈步离开。
此时,甘露殿里
太后与宰相已商议好将领人选,由韦温挂帅任行军总管,实际以老将解琬任副总管,带兵奔赴潼关。
李重茂听他们说完,忽然开口:“朕建议,先等东都后续军报再说。”
韦香儿当即问:“东都皇城被攻击,大郎煽动屯营兵,难道还不着急?”
李重茂摇摇头:
“谯王没有先帝密诏,孩儿也没有给他发过手诏,他是戴罪之身,说服不了屯营兵。”
“再者,先前已经下令东都留守戒备,以谯王区区数百散兵游勇,哪是对手?”
“孩儿料想,半日内他就会败退!”
“等待军报即可。”
这是历史记载,他很有信心。
虽然此时情况略有不同,但以李重福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拿下东都。
韦香儿对密诏的事始终耿耿于怀,摆摆手:“军国大事,你不懂!”
吩咐贺娄燕:“把皇帝押到偏殿,再派人戒备东宫,不放任何人进出,包括皇后!”
她刚才听宗楚客说,陆莺儿给崇文馆学士传过信,她始终不放心。
萧至忠、韦嗣立、崔湜、张说、崔日用等人却都觉得,皇帝分析得有道理。
只是太后疑心之下,他们不敢说话。
李峤、韦安石连忙问:“手诏并无实证,陛下有何罪过要遭禁足?”
韦香儿哼了一声:
“可能有罪,也可能没有。”
“非常时期,难道不该谨慎?”
“若事情如他所料,谯王当真没有手诏,我再放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