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
百余飞骑持刀站立在门外,面庞如铠甲一样,又硬又冷。
李重茂进殿后,看见贺娄燕昂然守在凤榻旁,韦香儿目光带着凛冽,声音如同被严霜侵染过:
“四郎,你干的好事!”
扬起手,将一卷军情急报装入筒中,狠狠砸了过来。
李重茂只得跪倒在地,捡起急报,眸光快速扫荡其中内容。
急报是两日前东都留守裴谈发的,以最快速度驰送长安,内容是——
谯王李重福猝然出现在东都,率数百披甲兵卒,攻打皇城左掖门。
他号称奉先帝密诏,并得到天子手诏,要调东都左右屯营兵入京勤王。
手诏里大致写:“朕被太后囚禁深宫,不见天日,亟待脱困。”
是以李重茂的口吻。
截止发报时,谯王已火烧左掖门,与屯营兵对峙,不断喊话拉拢兵卒。
由于先帝密诏、当今天子手诏难辨真假,裴谈担心兵卒被说动,因此紧急奏报,请朝廷出诏令稳定军心。
李重茂暗暗叹了口气,历史上的李重福叛乱,还是上演了
按记载,李重福作为李显庶长子,一直认为皇位该由自己继承。
唐隆政变后,李旦称帝,将他从均州挪到集州,越贬越远,他愤愤不平,有个叫张灵均的人给他出主意:
“殿下是先帝长子,理应继承大位,哪里轮得到相王?”
“东都百官士庶都拥戴殿下,不如悄悄潜入洛阳,神兵天降占据东都!”
“这样,向西可以扼守陕州,向东可以顺黄河而下,席卷河南、河北!”
“天下唾手可得!”
张灵均背后是前宰相郑愔,他一贬再贬,郁郁不得志,于是鼓动谯王举事。
李重福心动了,派家臣王道先去洛阳,暗中招募勇士,私藏兵器铠甲。
借着上任集州的机会,谎称去东都走西进官道,悄悄来到洛阳。
八月份,带数百人攻打皇城,试图夺取左右屯营、杀死留守,占领东都。
当天就兵败逃窜。
次日被全城搜捕,跳河自尽。
李重茂本以为历史改写了,这事不会再发生,谁知还是来了。
更没想到的是,李重福居然用了“天子手诏”的名义,把自己拉下水!
还有,他打了“先帝密诏”的旗号!
跟自己骗韦香儿的话对上了!
是巧合么?
还是有人教的?
如果有人教他,目的是什么?
激怒太后,让她不再相信自己?
是谁干的?
“四郎,你怎么不说话?”
“你不是说,密诏只有“京城有变”才能用,否则无法钤印么?”
“你不是说,如果擅自使用密诏,会被其他人诛杀么?”
“还有,谯王说奉了你的手诏,是不是真的?什么时候下的手诏?”
韦香儿的咆哮声像海浪卷来,一浪比一浪高,一浪比一浪急。
不管是谁在教李重福,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韦香儿此时怒不可遏,还发现了“密诏”的事存在矛盾。
李重茂解释道:“阿娘,孩儿没下过手诏,这是假的。如蚊徃 追最新璋踕”
韦香儿喝道:“就算手诏是假的,他怎么知道密诏的事?”
李重茂摇摇头:“他肯定没有先帝密诏,是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他提醒过太后,不要说出密诏的事,这女人肯定是管不住嘴
韦香儿一怔,眉头蹙起。
朝贺娄燕一瞥,怒叱:“我身边都是亲信,谁会走漏风声!”
听到殿外脚步声传来,她重重哼了一声:“等我把李重福灭了,就收拾你!”
事关军政要务,宰相尽数到来,还有兵部侍郎崔日用、张说参与。
由于宗楚客曾任兵部尚书,他虽已罢相,也被太后召来议事。
苏瑰年逾七旬,一直患有顽疾,近来越来越重,在家中休养,也临时请进宫。
他跟李峤、韦安石、唐休璟见李重茂跪着,都暗暗替他捏了把汗。
谯王打的旗号,各人已都知道。
以太后多疑的性格,加上韦党推波助澜,皇帝处境比先前任何一次都凶险!
大臣们到齐后,韦香儿先问兵部尚书韦嗣立:“朝廷应如处置?”
韦嗣立回答:
“此时已经过了两天,东都情况仍属未知,臣有三个建议”
“其一,太后立刻发制令,让大臣持节奔赴东都,传谕谯王反叛事实。”
“其二,传令陕州刺史,悉数征发州内十五个折冲府府兵,防备东都。”
“其三,任命大将为河南道行军总管,带军队进驻潼关,以防万一。”
韦香儿点点头,又问崔日用、张说:“你们有什么看法?”
张说回答:“叛贼可能会顺黄河东进,或沿运河南下,除传令陕州刺史外,仍需令怀、郑、卫、汴诸州戒备。”
韦香儿又征询宰相意见,各人都表示赞同,于是萧至忠立刻拟诏。
初步处理完毕,韦香儿松了口气。
宗楚客忽然开口:“谯王谋反,是借陛下发的手诏,陛下不该写罪己诏么?”
这是干掉李重茂的绝佳机会,以他的嗅觉,是不会错过的。
苏瑰挺身而出:“陛下深居东宫,哪有机会发手诏?这是叛贼的借口!”
“深居东宫”是委婉的说法,实际就是被幽禁起来。
宗楚客冷冷道:“谯王远在均州,若没有手诏,如何得知陛下被囚禁的?”
苏瑰反驳道:“那你说说,陛下是如何发出手诏的?”
宗楚客眸光一凛,幽幽道:“我听说,皇后曾去崇文馆见学士,或许带去了什么东西,也未可知”
他抓住机会,连陆莺儿也要拉下水。
果然,韦香儿眸光闪烁不定。
李重茂开口道:“朕因过错被禁足,皇后是替朕告假。”
宗楚客道:“陛下认错就好。陛下之所以被禁足,是因为逼幸先帝嫔妃,这等胡作非为,不该下罪己诏么?”
哗——
这件丑事过去了半个月,大臣们早已旁敲侧击得知,只是隐忍不说。
此时听宗楚客戳穿,都纷纷朝李重茂望去,神情很是尴尬。
李峤干咳一声:“咳咳,后宫乃陛下所有,此举虽于礼不当,却不是大罪,否则先帝、高宗也要论罪么?”
李显纳上官婉儿为婕妤,李治纳武则天为昭仪,都是子幸父妃。
李家人好这口,大臣管不著。
这时,韦香儿见李峤为李重茂开脱,脸色蓦地沉下来。
怒道:“难道我还罚错了不成?我也在后宫,难道我也是皇帝所有么?”
由于李重福用了密诏,她对李重茂很是怀疑,情绪上头,说了胡话。
大殿上寂静无声。
理论上,还真是
但这么重口味的话,不知如何回应。
李重茂一脸黑线,暗想:“卧槽,我是没想过啊,还可以这么玩?”
韦香儿也是个大美人,气质这块没得说,但他真没有过这种心思。
太后自知失言,连忙改口:“皇帝胡作非为,又下手诏给叛贼借口,必须重罚!”
李重茂下手诏的事并无定论,但她气急败坏下,直接审判了。
宗楚客听韦香儿相信了自己,嘴角一勾,露出阴鸷之极的笑。
甘露殿上,气氛陡然肃杀!
事关串通藩王谋反,如果要定皇帝下诏的罪,是可以直接废黜的!
真要是废黜了,李显一脉再无传人,大唐江山被篡便成定局!
这时,只听扑通一声
苏瑰猛然双膝下跪!
银白色头颅重重扣在殿上。
咚、咚、咚、咚——
连续十几下,顷刻间额头满是血痕,地板也黑乎乎、黏糊糊一片。
“老臣愿以阖府七十三口人性命担保,陛下绝无此事!”苏瑰声音里,满是苍凉。
他身患重病,自知时日无多,要为皇帝保驾最后一程。
说完这话,整个人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