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变”四个字,是属于李重茂和韦香儿的暗号。
韦香儿立刻听懂,若任命“行军总管”的使职,的确会激活密诏条件。
她毫不犹豫同意了李重茂的意见,心中暗想:“好在问了四郎一嘴,否则要闹出乱子!”
韦温也听太后说了密诏的事,虽是半信半疑,此时也回过味来
确实可能激活密诏!
他举笏道:“太后、陛下明断!”
殿上都是五品以上高官、清要官,对朝局非常敏感,皇帝的回答、太后和韦温的态度都让他们始料未及。
唐休璟惊喜不已,心想:“陛下对军队安排有独到见解,了不起啊!”
韦安石暗道:“陛下果真一直在藏锋,其实英明睿智得很!”
李峤沉吟不解:“连太后、太子少保都听陛下意见,怎么做到的”
苏瑰则信心倍增:“太后已信任陛下,参倒宗楚客就在今天!”
萧至忠、韦嗣立、赵彦昭、崔湜等人朝李重茂望去,暗暗点头。
对钟绍京、禁军校尉的安排,薛崇简先前始终心存怀疑,觉得未必是的李重茂建议,此时却不得不信。
这位少年天子,小瞧他了啊!
李隆基心思活动很快
既然昨日的建议是皇帝提的,他是察觉到什么吗?
他若真瞧出异常,按说会立刻让太后提审钟可大、葛福顺等人,获取口供揪出主使,但他却没这么做
又或许他并未察觉到什么,只是发现了禁苑和禁军的漏洞?
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李重茂天资聪颖,有极强的军事嗅觉,能防患于未然;
要么李重茂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只想阻止兵变,并不想追根究底。
无论是哪种,这位十六岁的堂弟绝非等闲,之前一直忽略他,大错特错!
李隆基悄悄朝身后一瞥,钟绍京在五品官班列中惴惴不安,恨不得埋头进大胡子里,不敢与人眼神交汇。
看来,暂停计划是对的。
有人开始动摇了
正当众人各怀心事时,宗楚客忽然开口:“陛下初次听政,应当多听少说,以示尊重太后!且“天下有变”措辞不谨慎,太后裁断万事,哪来什么变故?”
他钻营权术多年,知道得势时常被猜忌,危险中孕育生机。
别人都瞧出李重茂地位提升,他却嗅到了异样气息——
太后该打压皇帝了。
连军国大事都能参与,大臣已然期待李重茂,若不打压,还政天子的呼声就会出现,还需要太后摄政么?
苏瑰、李峤狠狠朝宗楚客瞪去,暗骂:“卑鄙小人,奸佞之徒!”
宗楚客不以为然,神色自若,挺直腰杆等待皇帝答复。
李重茂淡淡一笑:“刚才是太后垂问,朕不该回答么?”
宗楚客昂然道:“太后临朝,陛下交由太后圣裁即可,军国大事不宜回答!”
李重茂问:“若太后问的是宗相,宗相会回答么?”
宗楚客道:“太后问的是陛下!”
他当殿犯颜抗辩,高大的身躯显得很有气势,为的是提醒、讨好太后。
李重茂嘴角微扬:“宗相今日没饮酒吧?怎么口气还那么大呢?”
“这”宗楚客登时像坠入冰窟一般,脸僵冷得像铁,不敢再接话。
虽然他已经悄悄干掉几个亲信,灭了口,却也害怕皇帝当殿戳穿
韦香儿在紫帐内笑道:“是我问的皇帝,皇帝也答得很好,并无不妥。”
“是。”宗楚客只得作罢。
苏瑰等人喜出望外,他们知道宗楚客口才了得,连御史都常常难以辩过他,没想到李重茂竟让他哑口无言,凛然有明君的才具气度!
而太后的表态,说明她对宗楚客已没那么看重,弹劾正是时机!
“禀太后、陛下,左监门大将军薛思俭奏报,均州一切正常。”
“禀太后、陛下,刑部尚书裴谈、工部尚书张锡奏报,东都一切正常。”
“禀太后、陛下,侍中纪处讷、吏部尚书张嘉福、中书侍郎岑羲奉命持节巡抚关东诸道,车驾已出长安。”
“”
朝政大事一一汇报,眼见要散朝,一名三十来岁的官员跪到殿中央。
“臣监察御史崔琬启奏太后、陛下,弹劾中书令宗楚客逾制建宅!”
在一片惊呼声中,崔琬取出奏表,高声念出:
“中书令在礼泉坊有一处宅邸,庭院堂屋朱漆金柱,台基高六尺”
“建造违制,殊无大臣之体,况当国丧之时,尤不敬于先帝”
“固当严惩,以儆不臣!”
今年初,崔琬曾弹劾宗楚客收受突骑施叛将贿赂,至令突骑施可汗娑葛反叛,安西几乎沦丧于突骑施。
当时李显做了和事佬,竟让崔琬、宗楚客化敌为友,当殿结拜为兄弟
崔琬极其不满,憋著一口恶气,今天弹劾奏表念得十分响亮。
宗楚客听他念完,早已不耐烦,喝道:“此事先帝早有定论,怎么又上奏?”
由于李显纵容,京城逾制建造的府邸实在太多,以安乐公主、长宁公主为首,宗楚客只是其中之一,并不在意。
崔琬凛然道:“你还未改,怎能不奏?”
宗楚客道:“国丧之际,我能大兴土木么?”
崔琬质问:“大丧之前为何不改?”
宗楚客道:“总要重新设计啊!”
崔琬追问:“设计得如何了?”
宗楚客道:“正在设计。”
崔琬继续问:“已经过去两个月,要设计那么久么?”
宗楚客道:“我家宅院宽大些,崔御史又不熟悉,怎知不需要设计很久?”
按朝廷惯例,大臣被御史弹劾,应当退出殿外等候,以示回避。
但宗楚客跋扈得很,向来无视这一点,与崔琬现场争辩起来。
这些年宗楚客从未被斗倒过,许多大臣内心钦佩崔琬,却暗暗摇头。
苏瑰、李峤、唐休璟、韦安石都攥紧手心,看得提心吊胆。
韦香儿忽然开口:“准奏!中书令罚俸一年,暂罢政事,等拆去逾制,我亲自派人去验,再回政事堂,退朝!”
当即起身,在亲卫簇拥下退向甘露殿,李重茂也跟在后头。
宗楚客愣在原地,错愕之极。
韦温朝他淡淡一笑:“宗相,逾制该改还是要改,省得被人揪住不放。”
宗楚客终于明白,太后是在侵夺自己权力,给韦家人腾位子。
可是,人一旦坐上高位,再想安然下来,就未必那么容易了
何况他不想下。
“哼!若没有我,你们未必镇得住局面!”宗楚客拂袖离去。
韦温、韦巨源对视一眼,脸上浮现笑意,肩并肩从容退出两仪殿。
崔琬事先做了充足准备,却没料到赢得那么轻松,朝苏瑰茫然望去。
苏瑰、李峤、韦安石、唐休璟已经兴奋得眉毛、胡子乱跳,都暗想:“姚元之料事如神啊!”
其余大臣更是难以置信,三三两两凑成一团,窃窃私语:
“宗叔敖真的罢相了?”
“他明明如日中天,不可一世啊!”
“莫非形势与我们预料相反?”
“真不可思议啊,当浮一大白”
“你们不觉得,天子更令人意外?”
“”
李隆基出殿时,相王李旦已等在门口,拍拍他肩膀:“晚上回家吃饭。”
面色平和,却目光如炬。
李重茂看不到这些,他出了两仪殿后,赶着去接陆莺儿回东宫。
莺儿才关一天就被放出来,见李重茂朝她眨眼睛,知道是夫君的计策奏效了,开心得身子轻飘飘的。
进东宫后,李重茂将她带到后园,屏退宦官、婢女:“你们先退下吧。”
随即双臂一拢,紧紧抱住媳妇:“莺儿,咱们暂时安全了!”
这两天收获实在太大!
阻止了兵变、
赢得了韦香儿信任、
宗楚客还被意外罢相!
接下来,就有余力擒鳌拜了
陆莺儿贴在李重茂怀中,闭上眼睛,尽情享受这惬意时光。
许久,忽然道:“陛下,我前日就想跟你说件事,没来得及说,被太后打的那四个婢女,不是我家的”
扬起头,眸中带着不安:“她们可能是太平姑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