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唰唰唰——
太极殿西侧,一彪飞骑卫士由南向北巡视,右手都按在腰间刀柄,铠甲摩擦声齐齐整整,戒备得很专注。
贞观、永徽、显庆时,北衙禁军尚未成熟,宫廷宿卫以南衙军为主。
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依次向外排开,拱卫殿宇和宫门。
高宗设羽林军后,作为皇帝私兵,飞骑逐渐代替左右卫,成为宿卫主力。
尤其内廷,是飞骑的天下。
此处是外廷,属于联合防卫区。
这彪飞骑十分精干,当先的将军身材高大,容貌俊朗,正是武延秀。
昨日他受命统领飞骑左营,拥有三千兵力,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实权派。
作为太常卿,丧礼大典本该由他负责,但执掌飞骑显然更紧要,这任务交给了两位太常少卿薛崇胤、苏颋。
而武延秀则亲率部分卫士,巡视、监督丧礼周围的动静。
“驸马,借一步说话。”
宗楚客是第一个离开政事堂的,出右银台门后,径直走向武延秀。
武延秀让卫士继续巡哨,领他到偏僻处问:“宗相,你昨日就想找我,有何见教?”
宗楚客道:“驸马手握重兵,打算如何保护太后?”
武延秀反问:“我奉命行事而已,需要什么打算?”
宗楚客道:“看得见的危险,奉命行事即可,若是看不见的呢?”
武延秀蹙起眉头:“宗相请直说。
昨天得知宗楚客有不臣之心,他也十分不满,不愿跟对方多说话。
宗楚客朝太极门望去,目光陡然一凛:“陛下突然驾崩,街头都在议论,说他是被新龙克死了,驸马可知?”
武延秀不屑道:“宗相是说龙气传言吧?百姓无知,不必理会!”
宗楚客摇摇头:“驸马,人望是天大的事,岂能不为太后考虑?”
武延秀突然想到了什么,沉声道:“你是说,相王故意放出传言,意图趁国丧作乱?”
宗楚客笑道:“不是他们放的。”
武延秀问:“那是谁?”
宗楚客回答:“是我。”
“啊!”武延秀惊呼起来。
随即左手握拳,捂住嘴干咳一声,朝四周扫视,看有没有人发现。
这才厉声道:“宗相,你果真有不臣之心,想趁乱渔利么?”
宗楚客淡淡道:“驸马,令尊、你、我这样的人,谁没想过做皇帝?”
不等武延秀回答,继续道:
“我自知无望,安乐公主却大有希望,可她跟太后都是女人,驸马想保她们上位,千万要提防李姓皇子们!”
“当年,武后几乎将李姓宗室屠戮殆尽,才得以称帝,太后也一样。”
“要知道,相王、太平公主都立有大功,太后有什么理由诛灭他们?”
“我传出龙气说,正好可以做借口,说相王五子克死先帝,今日趁机拿下!”
“驸马,良机勿失啊!”
武延秀恍然大悟:“有道理,我这就去对太后说!”
转身朝太极殿奔去,被宗楚客拦下:“驸马且慢,我还没说完。除了五王,还有一位皇子要提防!”
武延秀沉吟片刻,皱起眉头:“你是说嗣雍王?他不成气候吧?”
宗楚客摇头:“嗣雍王算什么?我说的是温王,未来天子!”
武延秀嘴角向上一勾:“宗相想借刀杀人么?温王愿意让位,我何必为难他?”
宗楚客道:“我们都小瞧他了,之前他韬光养晦,昨日才露出锋芒,难道城府不深么?”
武延秀眼眸一转,微微点头。
又问:“可如今他还有用,又并无野心,为何要对付他?”
宗楚客冷冷道:“你和公主被他骗了,他在利用你们站稳脚跟!”
武延秀一怔:“怎么说?”
宗楚客道:“京城军队大多在韦家手里,太后若得了天下,一定会传给公主么?”
武延秀猛然惊觉,韦香儿以后若要立皇储,未必会立李裹儿的。
当初,武则天就曾想过立他父亲武承嗣,最终在狄仁杰等重臣劝说下,把李显从房州召回,复立为太子。
韦香儿也有两种选择,要么立韦家人,要么被大臣劝说立李重茂。
总之,不见得会立安乐公主
宗楚客继续道:“驸马要对公主说清楚,温王很会蛊惑人,不要给他单独见太后的机会!”
武延秀想起被李重茂呵斥、李裹儿被他劝服的事,连连点头:“没错,他巧舌如簧,太后可能会被他蒙蔽。”
朝宗楚客叉手行礼:“多谢宗相点拨,我险些著了他的道!”
转身朝太极殿奔去。
此时的太极殿,李峤已进上密奏。
韦香儿看了许久,将密诏交给内侍收起,对李峤道:“兹事体大,我需要考虑清楚,赵国公且退下吧。”
李峤伏身下拜:“太后请早做决断,否则谣言传开,对太后与新君不利。”
临出殿前,又朝李重茂叩拜,什么都没说,转身下了台阶。
武延秀来时没见到李峤,径直走到韦香儿身侧,悄声说了几句。
韦香儿瞳孔愈来愈大,听到后边,脸上竟出现一抹杀气。
沉吟片刻,摆摆手:“你先下去,跟谁都不要提,容我再想想。”
等武延秀退下,她仍低头思索。
眸光忽而锋利之极,忽而柔缓下来。
蓦地抬头问李重茂:“四郎,你听过隆庆池的龙气传言么?”
李重茂回答:“两月前,先帝曾带我们去隆庆池泛舟,说起过这事,孩儿记得确实有此传闻。”
韦香儿道:“最近又有人说,先帝没镇住龙气,反而被克死了”
李重茂啊了一声:“怎么可能?先帝是真龙,谁能克他?”
这题超纲了,资料里没有。
韦香儿淡淡道:“可百姓就爱传谣,他们觉得有新龙出现,克了旧龙。”
她与李重茂本来在灵柩两侧,此时起身径直走了过来。
双目凛然逼视:“四郎,有人建议借此机会外放寿春王兄弟五人,有人建议趁机拿下,你怎么看?”
李重茂立刻猜到,两个建议分别是李峤、武延秀出的。
他不能表态,连忙摆手:“这是天大的事,孩儿不敢妄言。”
韦香儿不依不饶:“不是让你决断,你从前是不懂事,但近来头脑清晰,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昨天表现得太聪明,没法装傻了。
李重茂沉吟片刻,回答:
“阿娘,北衙禁军是刚接管的,未必听话;南衙新征府兵还没召集,此时太极宫内外掌兵者立场难料。”
“相王叔人望极高,若想拿下寿春王等兄长,他们会当场煽动军队作乱。”
“加上太平姑母助阵,她在朝廷笼络了许多门人,一呼百应。”
“到时,只怕会很危险。”
韦香儿点点头:“我也想到了这一节,那你是建议外放,还是等过些时日动手?”
李重茂道:“孩儿觉得需从长计议,丧仪后想与阿娘细谈此事。”
要阻止兵变,必须跟韦香儿深入交流,这件事正是个机会。
“你是想趁机亲政么?”李裹儿的声音远远飘来。
不知何时,她已从殿外奔入,双眸望向李重茂时,满是敌意。
她将韦香儿远远拉开,埋怨道:“阿娘,国家大事怎么不跟我商量,要跟他商量?我才是你亲生的啊!”
又狠狠瞪了李重茂一眼:“别忘了你说过的话,休想耍花样!”
韦香儿只得安抚李裹儿:“好好好,阿娘跟你商量,你急什么。”
也不再追问李重茂。
大殿外,武延秀冷冷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