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韦香儿发问时，李重茂瞧见了宗楚客的眼神。
如野狼一般，虽然离猎物很远，那凶狠的光却如影随形，只要猎物一个不留神，它就会全速扑过来，咬死。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但瞄准同一个宝座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重茂还没有力量让宗楚客死，只能面对他又一次反扑。
“这等大事，孩儿做不了主，请太后圣裁。”他先避开这个问题。
韦香儿目光凛然：“说你心里话。”
她虽然对李重茂有些好感，但纪处讷提的建议，触碰了她核心利益。
太妃虽然不如太后尊贵，但加上皇帝生母身份，地位也非同小可，韦香儿决不允许有人威胁到自己。
李重茂很明白这一点，他之所以先避开问题，是不想显得太功利。
答案早已准备好：“孩儿的心里话是，我阿娘尚无资格晋升为妃。”
韦香儿一怔：“哦？她是你生母，你做了皇帝，她还没资格？”
她面无表情，对这回答并不满意。
因为显得是她逼的。
李重茂回答：
“在孩儿看来，执掌天下的应当是太后，有资格做储君的，唯有嫡出的八姊。”
“我只是暂居皇位，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我愿学相王让位。”
“因此，我阿娘也不应当居太妃之位，否则日后不好安排。”
韦香儿登时嘴角扬起，眉梢高高挑动：“四郎，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李重茂道：“是真心话，孩儿若能当个富贵亲王，就足够了。
韦香儿频频点头：“四郎，你以后也叫我阿娘吧，别如此生分。”
一直以来，李重茂是没资格叫她阿娘的，只能称呼皇后。
只有嫡出，才配叫她阿娘。
此时韦香儿见他明确表态要让位，便允许他改口，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李裹儿向来瞧不起李重茂，若在以往，肯定不服气，但刚才听他说只有自己配做储君，也心花怒放，笑道：“四郎，阿姊不会亏待你！”
李重茂道：“谢阿娘，谢阿姊。”
韦巨源、韦温、纪处讷听李重茂说得斩钉截铁，料想以后劝进会很顺利，都十分满意。
武延秀脸色也缓和许多，虽然刚才被李重茂呵斥，但只要李裹儿当上皇太女，自己便有办法让皇嗣姓武。
此时李重茂还有利用价值，忍他些时日也无妨。
只有宗楚客目光冰冷，李重茂越得信任，他便越无法反击
韦香儿沉吟片刻，最终决定：“张才人升为昭仪吧，暂时住在我的偏殿。”
大唐后妃中，皇后是六宫之主。
下边是贵、淑、德、贤四妃，都是正一品待遇。
再下边是昭仪、昭容、昭媛、充仪、充容、充媛，是正二品。
之后是婕妤，正三品。
才人只是正五品。
韦香儿本来只打算让张才人晋两级，从才人升到婕妤，但此时心情愉悦，为奖励李重茂，便多升了一级。
让张才人住在自己偏殿，既显出主次，又可扣为人质，以防万一。
李重茂拜倒：“孩儿感谢阿娘！阿娘还有大事讨论，孩儿先行告退。”
后两个议题都是大事，涉及军队安排，他识趣地退下。
再次被拦住。
韦香儿心情很好，扬起手：“无妨，你跟阿娘一起听。”
宗楚客双拳攥得更紧，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目光锁定在武延秀脸上
第二个议题，是京城防卫。
韦巨源已经有了腹案：
“我建议，临时征关中府兵五万，分成两营，巩固京城、皇城防卫。”
“可由成安公主驸马押左营、定安公主驸马押右营。”
“皇宫、禁苑防御更是重中之重，羽林飞骑、万骑也需由至亲统领。”
“请以安乐公主驸马押飞骑左营。”
“以卫尉卿押飞骑右营。”
“以长安令押万骑左营。”
“以左千牛卫郎将高嵩押万骑右营。”
“由太子少保总知内外守捉兵马事。”
这个安排，简单地说，是由韦家对南衙、北衙军队进行全面控制。
抛开太子卫率、千牛卫和监门卫，京城军队大体上分两类——
南衙十二卫府兵、
北衙禁军。
上番府兵由十二卫将军分领，宰相负责调动，管理京城、皇城、宫城外廷部分的安全，通常不会出乱子。
因为宰相有多人制衡，此时大部分又是韦党，非常稳固。
只是这些年府兵逃逸的多，番上常常不满员，需要临时补充。
北衙禁军的情况，则截然不同。
高祖立国时，从太原起兵元勋中选三万人，分左右屯营驻防玄武门。
这些人年岁渐长，太宗挑部分府兵加进来，进行了扩编，号称“飞骑”。
当时隶属于左右屯卫，后来隶属于屯卫的新番号“左右威卫”。
飞骑跟十二卫府兵一样，是轮番上岗的，分成七番。
太宗又选出其中弓马娴熟的一百人，扈从出巡，是常备兵，号称“百骑”。
高宗朝时，飞骑再次扩编，并给军队命名番号“左右羽林军”。
武后朝时，“左右羽林军”独立出左右威卫，百骑扩充为“千骑”，李重俊兵变后，又扩为“万骑”。
建制上，万骑归羽林军管辖。
实际是常备军，比飞骑更精锐。
飞骑左右营、万骑左右营合称“羽林四军”，就是此时北衙禁军。
羽林四军由皇帝任命亲信统辖，也就是李显的人在管。
先前韦香儿只拉拢了小部分飞骑，用他们控制太极宫，但北门外仍未掌握。
这几支力量对宫禁安全极其重要，因此韦巨源建议全盘接管过来。
他说的几个人，基本都是韦家的
成安公主驸马，是韦温亲侄子韦捷，此时任秘书少监。
定安公主驸马，是韦香儿、韦温的从兄弟韦濯，此时任卫尉少卿。
安乐公主驸马，就是武延秀，任太常卿、兼右卫将军。
卫尉卿叫韦璇，是韦温族弟。
长安令叫韦播，是韦温亲侄子。
左千牛卫郎将高嵩，是韦温亲外甥。
而太子少保正是韦温本人，是与韦香儿最亲的堂兄。
从此，韦温将一家独大，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他手里，只要他大手一挥，李姓皇族都是鱼肉，任其砍磔。
正是这个安排，让李隆基、太平公主有极强的被压迫感，决然兵变。
十七天后，韦家人全部身首异处！
而自己也将被揪下皇位！
“唉”李重茂暗暗叹了口气。
但他不能表态，因为这是军队安排，极其敏感，不容自己染指。
其他议题进行时，他已听不下去，满脑子都在考虑如何阻止兵变。
回神龙殿时已近中午，陆莺儿见到他，长舒一口气：“殿下安全回来，太好了！”
她担心夫君，一直顾不上吃东西，俏脸上血色褪去不少。
招招手，让婢女递上白粥，正要接过来，被陆莺儿一把抢走。
她低声道：“我先喝，殿下再喝。”
舀一勺灌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