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山地脉深处,地阙阁总坛。我的书城 已发布罪欣漳劫
这座隐匿于地底的庞大宫殿,穹顶之上镶嵌着数千颗萤石,依照周天星斗大阵排列,将这幽暗地底照得亮如白昼。
大殿正中央,悬浮着一面巨大的“观天水镜”。
镜面波光粼粼,被法力分割成十数个画面,将从巩州城外到两界山腹地的每一处关键节点,尽数映照其中。
李长生慵懒地靠在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简。
“啧。”
李长生指尖轻点水镜左下角的一处画面,眉心微蹙。
画面中,正是双叉岭妖洞内的景象。
只见那位大唐御弟陈玄奘,此刻正襟危坐,面色发白。在他面前的石桌上,摆满了腥膻的肉食和一碗浑浊的烈酒。寅将军、熊山君和特处士三妖,正围着他极力劝酒。
那寅将军端著酒碗,那张毛茸茸的虎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几乎要把酒碗怼到玄奘嘴边。
但玄奘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哪怕酒香扑鼻,他也如避蛇蝎般侧身闪避,眼神中虽有难掩的惊惧,却透著一股死守清规的倔强。
“红梅。”
李长生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
“属下在。”
一袭红衣劲装的红梅从阴影中无声走出,手中捧著一本厚厚的青皮账册。
“记下来。寅虎这三个蠢货,用力过猛了。”
李长生指著水镜,语气平淡却透著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座是让它们行‘护道之职’,给玄奘一点适当的‘生存压力’,让他明白若无地阙阁庇护寸步难行。谁让它们搞得像是一群强盗在强行灌酒?”
“那坛‘虎骨透骨酿’可是用百年灵草泡的,给它们淬炼妖骨用的,给凡人喝纯属浪费。把这笔账算在寅虎头上,从它下个月的‘灵石配给’里扣。”
红梅微微颔首,提笔在账册上飞快记录:“已记下。罪名:办事不力,资源挥霍。罚没双叉岭分坛三成供奉。”
记罢,红梅抬起头,看着画面中那个虽惊慌却依然紧守礼数、不肯破戒吃肉的玄奘,低声道:“主上,这玄奘法师定力尚可。身陷妖窟,性命操于人手,竟还能守住这口腹之欲。”
“那是自然。若是连这点定力都没有,也不值得本座费这么多心思。”
李长生站起身,赤足踩在温热的暖玉地砖上,走到水镜前。他的手指轻轻滑过画面中那片连绵起伏、黑气缭绕的两界山深处。
“双叉岭不过是开胃小菜,是有编制的‘熟妖’。过了这道线,后面才是真正的两界山腹地。”
“那里虽然大妖已被本座清理,但这五百年来积攒的孤魂野鬼、阴煞残魂,如附骨之疽。那些东西没有灵智,不懂规矩,只知嗜血。”
“玄奘手里那张‘地阙通关令’,只能震慑有灵智的生灵。对付那些死物,还得靠真刀真枪。”
李长生转过身,目光投向大殿角落的阴影处。
那里,盘膝坐着一个如磐石般沉默的男子。
他赤裸著上身,古铜色的肌肉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背上纹著一只下山猛虎,浑身散发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血煞之气。但他眉心处,却隐隐透著一点神道金光,将那身煞气牢牢锁住,不使外泄。
这就是李长生麾下,以人族之身修神魔炼体术,一手栽培出的“地阙阁金牌护法”,两界山的“镇山太保”——刘伯钦。
“伯钦。”
李长生淡淡开口。
“属下在。”
刘伯钦瞬间睁眼,双眸如两道冷电划破虚空。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起身、抱拳、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军旅般的肃杀。
“明日一早,玄奘离了双叉岭,便是你的地界。”
“属下明白。”刘伯钦的声音沙哑低沉,仿佛刀锋刮过砺石。
“记住两点。”李长生竖起两根修长的手指。
“第一,留他性命。”
“第二,让他见血。”
李长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让他亲眼看看,这没了地阙阁庇护的世道,究竟是何等炼狱。让他明白,本座在长安收的那点‘香火钱’,究竟买的是什么。”
“只有见过真正的地狱,他才会珍惜我们提供的‘天堂’。”
“遵法旨。”
刘伯钦站起身,反手握住身后那柄名为“碎魂”的黑色长刀,又从兵器架上取下一张以龙筋为弦的硬弓,以及一壶刻满镇魂符文的狼牙箭。
走到大殿门口时,刘伯钦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是闷声道:
“主上,此番任务若成,属下不求赏赐,只想求一枚‘九转易筋丹’。家中老母年迈,气血衰败,恐时日无多”
“准了。”
李长生大袖一挥,一枚赤红色的丹药化作流光,稳稳落在刘伯钦手中。
“百善孝为先。事成之后,另有赏赐。地阙阁从不亏待自己人。”
“谢主上隆恩。”
刘伯钦将丹药珍重收起,对着李长生深深一拜,随后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幽深的甬道之中。
李长生重新坐回太师椅,端起微凉的茶盏,轻抿一口。
“这世间,佛渡有缘人,但我地阙阁”
“只渡有钱人,和有用人。”
次日清晨。
双叉岭妖洞外,薄雾冥冥。
玄奘面色苍白,眼底带着两团青黑,显然这一夜过得惊心动魄。虽然那些妖怪并未真的加害于他,但那种置身狼窝的压迫感,以及那一夜未停的妖风呼啸,让他时刻不敢松懈。
那两个随从已经被“自愿”留在了双叉岭。按照寅将军的说法,是给他们安排了“后山库房文书”的差事,管吃管住,还能修习些粗浅的吐纳法。
虽然玄奘心中不忍,但也知道,以前方路途之凶险,这两个凡人跟着也是送死。留在此处,反倒是一条生路。
“圣僧,俺们就不远送了。”
寅将军站在洞口,虽然依旧保持着恭敬,但显然没有了昨日那般夸张的热情——昨晚被扣了三个月供奉的通知已经到了,它现在心里正滴血呢,看这和尚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幽怨。
“出了这片林子,便是两界山腹地。那里阴气重,非俺们管辖之地,圣僧多保重。”
“多谢大王手下留情。”
玄奘有些僵硬地合十行礼,随后不敢多留,翻身上马,匆匆离去。
正如寅将军所言,一过双叉岭,天地景色骤变。
原本还能依稀辨认的山路彻底断绝,四周尽是嶙峋的怪石和齐腰深的枯草。古木参天,枝桠如鬼爪般伸向天空,遮蔽了初升的朝阳。
这里没有鸟鸣,没有虫叫,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偶尔刮过的、带着透骨寒意的阴风。
“嘶——”
胯下的白马突然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四蹄在乱石间刨动,死活不肯再往前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