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夏天的延安,比往年闷得厉害。白天太阳一晒,尘土跟着风卷,呛得人直咳嗽;到了晚上,热气散不出去,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延河的水少了大半,河床上露出大片光溜溜的石头,老乡们路过总说:“天热好,庄稼结得实,今年秋粮差不了。”
少年班的窑洞在王家坪后山半腰,离通讯处不远。每天天刚亮,哨声准会划破天,学员们先洗漱,再排队跑操,跑完操才能吃早饭——多半是高粱米混着玉米糁,偶尔能就着点咸菜。之后便是上课、下午劳动、晚上听形势传达,日子紧张,却没一点乱。
六月初,延安传了个消息:东北战场上,日军退得越来越快,不少据点都空了。机关里顿时忙起来,抱着文件的干部穿梭在窑洞间,口信、情报一个接一个传,连空气都像被拉紧的弦,绷得人心里发紧。
少年班的学员们不懂太深的战局,可也能觉出气氛变了。郑教员讲课不再只说历史,多了不少“战后建设”的话;来视察的干部比往常勤,每次来都要问学员们“学了多少、懂了多少”;连报纸上的标题都硬气起来,“胜利曙光在前”“坚持到最后一刻”的字样随处可见。
有天傍晚,郑教员带他们去中央礼堂听报告。礼堂里挤满了人,墙上贴着红纸写的“迎接新的胜利”,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
做报告的是组织部的干部,讲的是“国际形势与抗战前景”,语气平稳却有力量:“苏联已经答应对日宣战,太平洋那边美军也快把日军围住了。同志们要做好准备,咱们很快就要进入新阶段——解放全国,建设家园。”
台下掌声雷动,余念新跟着拍手,目光却落在讲台后面——那儿坐着几个陌生干部,衣服比旁人整齐些,眉头却皱着,像是在琢磨事。他听见旁边有人低声说:“那几位是中央派来的,等着去东北接管根据地呢。”
报告结束时,主持人特意叮嘱:“今天的内容大家记在心里就好,外头别传,战局还没完全明朗,别出岔子。”
散了会往回走,天已经黑了。张根生拽着余念新的袖子问:“真要打到东北去?咱们少年班以后会去吗?”
“现在说不准。”余念新答。
“可教员说咱们是预备干部,将来总得做事吧?”张根生不依不饶。
余念新没再接话——他知道这孩子的心思,和自己表面的十岁身份一模一样,可他心里清楚,少年班不过是时代洪流里的一小股,真正的变化,还在后面。
夜风裹着土腥味吹过来,天边突然滚过一阵干雷,却没掉一滴雨,更显闷热。
第二天一早,少年班接到命令:全体去凤凰山脚下的广场参加边区军民大会。去的时候才发现,人多得从山脚排到了半山腰,主席台上摆着三张木桌,后面插着一排红旗。
风从山口吹过来,带着热浪和尘土,吹得台上的红旗猎猎响。少年班排在最后一列,郑教员转身对他们说:“今天这会,你们得记一辈子。主席讲的不只是打日本,是咱们国家以后的路。
散会后往回走,路过山下的窑洞群,里面传出歌声:“没有gc党就没有新中国——”一家唱,家家跟着唱,声音此起彼伏,飘在山谷里。
张根生跟着哼,又问余念新:“你说日本真的要完了吗?打完仗咱们干啥?”
“要完了。”余念新点头,“先把该学的学好,以后总有事做。”
“学啥呀?”
“学怎么帮老百姓过日子。”
没过几天,少年班接到个特殊任务——去各机关帮忙抄写文件,文件名叫《抗战胜利后的任务》,几张薄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余念新被分到教育处,一进门就撞见凌莎,她愣了一下:“你也来抄文件?”
“嗯,少年班的任务。”
“那去那边桌吧,笔墨在抽屉里,省着点用,纸不多。”凌莎指了指靠窗的位置。
屋里还有三个干部,都低着头写,没人说话,只有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余念新翻开文件,里面写的多是干部调配、学校整顿的事,还有战后怎么恢复教育、怎么教老乡认字的计划。
凌莎走过来,看了眼他写的字:“比以前工整多了,在少年班没偷懒。”
“教员每天让练。”
“好好练,以后写文件用得上。”凌莎顿了顿,声音放轻,“保育院要改成干部子弟小学了,你这‘小学生’的日子,算是真过去了。”
余念新停下笔,点了点头:“知道了。”
八月初的延安,闷得像个蒸笼,一到晚上,窑洞里热得待不住,不少人搬着铺盖去院子里打地铺。整个延安都在等一个消息——日本到底什么时候投降。通讯处的报务员熬得眼睛通红,昼夜守着电台;有人睡不着,就拿着半张《新华日报》反复看,连广告都没放过;老乡们也常来机关门口打听,问“啥时候能听到好消息”。
八月九日夜里,通讯处的报务员突然冲出屋,举着电报喊:“苏联出兵了!红军跨过国境线打日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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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瞬间炸了锅,有人跑去敲钟,有人点燃火把,口号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庆祝苏联出兵”此起彼伏。凌莎披着衣服跑出来,抓着报务员问:“消息确认了?没弄错?”
“确认了!电台里反复播的,错不了!”
第二天上午,中央礼堂开紧急会议,少年班也被拉去旁听。主席站在台上,声音有点沙哑,却格外有力:“形势到了最后阶段,大家要抓紧准备——准备接管根据地,准备恢复生产,准备让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散会后,郑教员带他们去搬文件,路上遇见不少从外地赶来的干部,有的肩上扛着干粮袋,有的怀里抱着地图,脚步匆匆往机关走。
“都在准备下一步了。”郑教员说,“你们也记着,胜利不是结束,是开始。”
八月十五日那天,延安的天格外亮,没一点云。中午刚过,通讯处的人拿着电报往广场跑,边跑边喊:“日本投降了!宣布无条件投降了!”
这话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延安。锣鼓响了一下午,孩子们举着小旗子跑,喊着“胜利了”;老人们坐在门口,抹着眼泪笑,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战士们举着枪朝天放,枪声混着歌声,热闹得像过年。
少年班全体在操场集合,主席台上换了新标语:“抗战胜利——新的中国在前方!”郑教员站在台前,声音洪亮:“少年班全体立正!向牺牲的烈士致敬!向新中国致敬!”
学员们举起右手敬礼,掌声、欢呼声、鞭炮声混在一起,震得山都在响。
余念新站在队伍里,仰头看着天,没有激动得跳起来,也没掉眼泪——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天来了,时代要翻篇了。周围的人都在笑、在喊,他也跟着笑,那笑里没有十岁孩子的雀跃,只有一个见过太多苦难的人,终于等到曙光的踏实。
夜里,延安到处亮着灯,延河两岸的油灯、火把连成一片,像条光带。山谷里回荡着《歌唱祖国》的歌声,有人拉着二胡,有人打着拍子,连平时严肃的干部,都跟着哼起来。
少年班的宿舍里,大家挤在炕上睡不着,张根生兴奋得手舞足蹈:“以后咱们去前线接收根据地!帮老百姓建房子、办学校!”
“你才十二岁,人家不让你去。”有人打趣他。
“我能学!教员说我学东西快!”张根生急着辩解。
余念新看着他们闹,轻声说:“会去的,咱们都会去。”
他知道,那天夜里的火光不只是庆祝,更是一种召唤——召唤着延安的人,去迎接一个没有战争、能让老百姓安心过日子的新世界。而他们这些少年,也得跟着长大,跟着去撑起这个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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