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元本溪缓缓转身,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庞,唯有一双眼睛如寒潭深水,透着难以捉摸的光。
他望着赵寒,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虽知这位王爷素来胸有丘壑,可今日再相见,却觉其气势迥异往昔,仿佛蛰龙将起,风云随行,令人不由心惊。
“昔日便知王爷非常人,如今再见,方知所言非虚。”
元本溪上下打量着他,语气微沉。
他听闻赵寒启程赴封地,得知竟无一人相送,心中顿生凄凉之意。
念及旧日情谊,遂连夜赶来望风亭,只为送上一程。
也算不负相识一场。
“王爷这等城府,瞒过了满城权贵耳目,实属不易。”
他是真心赞叹。
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看似闲散疏懒的皇子,而是藏锋于鞘、待时而动的潜龙!
他眼角余光扫过远处林间,山风穿谷,万籁俱寂,可那一片幽暗深处,竟让他这位久经风雨的老谋深算之人都感到一丝不安。
赵寒仰头大笑,豪气顿生。
“满城皆不敢相送,先生何必亲身犯险?岂不是平白招惹是非?”
元本溪淡然一笑:
“若真畏祸,当年又怎敢做下那件事?”
所谓白衣案,虽未明文记载,但朝中上下心照不宣。
只是牵连太广,人人避谈,唯恐引火烧身。
赵寒闻言抚掌而笑:
“当浮一大白!”
随从立刻奉上玉杯,酒香四溢。
他举杯痛饮,一滴不剩,胸中最后一缕孤寂也随之烟消云散。
“今日得先生亲至相送,赵寒铭感五内。”
元本溪亦举起酒盏,素白衣袖掩面,一口饮尽。
他轻叹道:
“本想略尽绵力,护你一路安稳,如今看来,倒是我想窄了。”
赵寒摇头:
“无论成败,先生此情此义,重逾千金。”
元本溪默然片刻,低声道:
“你我相识一场,也是天意使然。
今你远赴荒州,我别无他物可赠,唯有一句话,愿君记取。”
赵寒顿时敛容正色,整衣肃立。
“请先生赐教。”
元本溪声音渐冷:
“此去荒州,路途艰险,以王爷之才自可安然抵达。
真正难处,在日后立足。”
“荒州地处北疆,三面环敌——北莽铁骑、大辽鹰犬、蒙古游部,无不虎视眈眈;内邻北凉,更是龙争虎斗之地,局势复杂,绝非善土。”
“要想在此扎根,极难!”
他语调愈发凝重。
即便如今看出赵寒气象不凡,他也未曾认为对方能在那样一片绝地中站稳脚跟。
先帝赐封荒州,本就是流放之意,何谈恩宠?
“外有群狼窥伺,内有猛虎踞守。”
“王爷如今身处棋局之中,身不由己。
若要活命,唯有一条出路——杀!”
“唯有杀出血路!对外斩狼,对内拒虎!”
“当今圣上执掌帝王权术,若王爷展露非凡手段,终究是皇族血脉,必会加以倚重,借此可得一线生机。
待新君即位,更有机会成为柱石之臣。”
“倘若妄图与北凉结盟共存,恐怕两头皆失。
那位世子,非宽厚容人之主。”
话音落下,四野无声。
赵寒静静伫立,眼中波澜已平。
他懂了。
元本溪劝他不必再藏锋敛锐,不如在荒州大展拳脚,重创北境蛮族,立下赫赫功勋。
唯有如此,才能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不致沦为弃子。
同时要与北凉王保持分寸,切莫妄图借姻亲之谊攀附权势,否则两头落空,终将进退维谷,结局堪忧。
不得不说,
这番谋划极为妥当。
甚至可以说,
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出路。
可终究,
赵寒仍难逃被人执棋的命运——只不过,从一枚可有可无的闲子,变成了值得利用的利器。
赵寒轻笑一声。
若无系统相助,
此计堪称万全。
可惜……
元本溪并不知晓他的真正底牌。
他的志向,又岂止是做谁手中的一枚棋?
不过这些话不必点破。
对方一番诚意相待,总归是情谊深重。
“多谢先生指点!”
他躬身一礼。
谢的不是谋略,而是那份推心置腹的情意。
元本溪神色如常,心底却泛起涟漪。
他察觉到,赵寒并未将这番建言真正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这已是绝境中的最优解,怎会轻易被轻慢?
但他也不计较。
说与不说,是吾之本分;听或不听,乃君之抉择。
“晚辈亦有一语,愿赠先生。”
元本溪微怔。
赵寒语气平缓,字字清晰: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他日先生若登帝师之位,望以北凉王之事为戒。”
他清楚,
元本溪因赵淳一句“愿为先生提线傀儡”而倾力辅佐其夺嫡登基,可日后新君坐殿,依旧对他心存忌惮,步步设防。
闻言,元本溪身躯微颤,张口欲辩,却终未出声。
赵寒拱手作别:
“今日承蒙相送,感激不尽。
他年倘若太安城不容先生立足,荒州必为先生扫净卧榻,虚席以待!”
元本溪目光骤亮:
“若那床榻积尘蒙垢,我可不去!”
赵寒朗声大笑:
“且容两年光景,届时请先生亲自来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望着那白衣文士远去的身影,赵寒嘴角微扬。
此次交心,实为长远布局。
他对元本溪的才识谋断极为欣赏,若能得此人相助,大事何愁不成?只是眼下根基尚浅,还无力供养这等人物于麾下。
但这一诺,
终有兑现之日。
车轮滚滚前行。
元本溪久久未能平复心绪。
此子气度非常,隐有真龙气象!
……
车队一路向前,并未刻意遮掩行踪。
百余人的队伍浩荡而行,稍加留意便能察觉。
除非暗中易道潜行,方能彻底隐匿。
但赵寒并不打算避人耳目。
他在太安城困守二十载,形同囚徒,如今终于挣脱枷锁,自然要纵目山河,饱览世间万象。
这一路行程约需一月,正好从容观览。
沿途所见,令他兴致盎然——
有百姓流离乞食,有江湖恩怨喋血,有盗匪拦路劫财,也有侠客仗义除恶。
这纷繁人间百态,让他对未来多了几分热望。
途中歇息之时,难免与姜泥温存缠绵,惹得她面若桃花,娇羞不已。
当然,他也未曾懈怠修行。
纵有系统馈赠,日常苦练仍不可废。
《皇极真龙功》日渐精纯,对自身武道的掌控也愈发圆融自如。
“王爷,路程已过半程,天色已晚,今晚只能露宿野外了。”
一名面色黝黑的大汉靠近主车,低声禀报。
此人名唤李痕。
当年为葬母鬻身为奴,被赵寒救下收留。
自那以后,忠心不二。
系统尚未觉醒时,他便是赵寒身边最强战力,先天圆满之境,实战之中即便面对金刚宗师,也能周旋抗衡。
“好。”
赵寒轻轻应了一声。
瞥见车内姜泥正酣睡,香汗微沁,唇角含梦,便低声嘱咐春、夏二人:
“你们小心照看王妃。”
随即掀帘而出。
夜幕低垂,四野寂静。
他挥退随从,独自走向一片空地。
腰间长剑出鞘,清吟如龙。
刹那间,月下剑影流转,如秋水铺卷,连绵不断,浑然成画。
这般剑术造诣,已入化境,纵是在武林之中,亦足以称一声“剑道大家”。
赵寒沉浸其中,心中喜悦难抑。
与往昔相比,如今的剑道境界,早已判若云泥。
“果然,小姜泥那剑仙风骨的加持,非同凡响!”
尽管早已见识过自己的进步,赵寒仍忍不住心生震撼。
这般肉眼可见的飞速提升,简直如同得天助一般,短短数日之间,剑术竟已脱胎换骨,战力更是跃上新境。
此刻他挥剑而出,
一挑一捺皆从容自如,招式精妙,浑然天成。
月下公子舞剑,如诗如画。
下人们都清楚王爷的习性,无人敢来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
月色愈发清亮,
一轮明月高挂天幕。
赵寒忽而轻笑一声:
“月下有客临门,何必藏头露尾?”
他眸光沉静,手中长剑一旋,卷起几片落叶,动作流畅无滞。
夜色如水。
忽然——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柔媚中藏着杀意,又夹杂着几分惊异。
“世人总说,离阳的逍遥王不过是个沉溺脂粉的浪荡之徒。今日一见,才知传言未必可信。”
“这位王爷,分明是剑道奇才!”
那声音似近在耳畔,又似远在云外,撩人心魄。
赵寒手腕微抖,剑尖破空,瞬间贯穿数片落叶,一道黑影疾闪而退。
他语气淡然:
“我是否奇才不重要,可阁下这般躲躲藏藏,未免太不上台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