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火云洞,赵公明并未急于回归金鳌岛,亦未前往天庭。他身形于云层之中微顿,目光投向下方的浩瀚东海。
碧波万顷,烟涛微茫,看似祥和的汪洋之下,却潜藏着自龙汉初劫后便绵延至今的衰颓与沉寂。龙族,这曾经雄踞洪荒的霸主,如今却蜷缩于四海,背负着滔天业力,靠着行云布雨、依附天庭换取微薄功德,艰难维系族群不灭。
“龙族…业力…”赵公明眸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无尽海波,看到了那缠绕在龙族气运之上的层层血色枷锁,“治水之功,岂能少了尔等?此亦是你族挣脱枷锁,重见天光之机。”
他一步踏出,身形已无声无息没入东海之中,周身道韵微漾,将一切水元波动尽数抚平,便是那巡海夜叉、虾兵蟹将从他身旁游过,亦毫无所觉,只当是一缕寻常水流。
东海龙宫,水晶为顶,玳瑁作梁,珍珠玛瑙点缀其间,依旧极尽奢华,却难掩一股深植于骨髓的衰败之气。龙王敖广正于宝座之上蹙眉处理公务,案几之上玉简堆积,多是四海各处水族纷争、或是某地干旱需行雨之类的琐事。这位四海龙王之首,眉宇间积郁着化不开的愁绪与谨小慎微。
忽然,他心有所感,猛地抬头,只见殿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人,身着玄袍,气息晦涩如深渊,正负手而立,静静打量着这座华丽宫殿。
“何…”敖广惊得险些龙吟出声,但待看清来人面容,尤其是感受到那即便收敛也让他血脉颤栗、元神惊悸的恐怖道韵时,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中,连忙起身,快步下阶,恭敬行礼:“不知公明前辈圣驾降临,敖广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他感知不清对方具体境界,但远超于他,称前辈总无错。
他心中骇浪滔天。赵公明何时来的?如何能穿透龙宫重重禁制,悄无声息直入主殿?其修为…比起当年紫霄宫听道后所知,何止精深了百倍!简直如渊如狱,深不可测!尤其是其身上那股隐而不发的道威,竟让他这堂堂大罗金仙境的龙族之王,生出欲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赵公明微微颔首:“龙王不必多礼,贫道不请自来,唐突了。”
“不敢不敢!前辈光临,使我东海蓬荜生辉!”敖广连声道,姿态放得极低,“不知前辈有何吩咐?”他心中飞速思索,龙族与截教虽无大怨,但也少有深交,此人突然驾临,所为何事?
赵公明摇头:“非为教中之事。贫道此来,是欲与龙族做一桩交易,一桩或可助你龙族洗刷部分业力,重振声威的交易。”
“洗刷业力?”敖广闻言,龙目骤然爆发出璀璨精光,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业力!这是压在龙族身上最大的一座山!若非这无边业力纠缠,龙族何至于人才凋零,修行艰难,甚至后代多有血脉退化、化形不全者!他强压激动,声音微颤:“请前辈明示!”
“此地非谈话之所。”赵公明目光扫过四周。
敖广立刻会意,但脸上却浮现出为难之色:“前辈见谅,非是敖广不信前辈,只是…只是事关重大…”他犹豫片刻,一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前辈请随我来。”
他引着赵公明绕过正殿,穿过层层隐秘的禁制,来到龙宫最深处一面毫不起眼的漆黑岩壁之前。敖广取出一枚古朴龙鳞,以自身精血激发,按在岩壁之上。
“嗡…”
岩壁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通道,一股远比敖广苍老、浩瀚、却也带着沉沉暮气与伤感的龙威自通道深处弥漫而出。
“老祖宗便在秘境深处静养。”敖广恭敬道,“前辈,请。”
赵公明迈步而入,敖广紧随其后。通道曲折向下,不知深入海底几万丈,周遭压力恐怖至极,寻常大罗金仙至此恐也难以承受。四周岩壁上开始出现古老的龙纹图腾,记载着龙族辉煌的过去与惨烈的大战。
最终,眼前豁然开朗,并非想象中的华丽殿宇,而是一片无比空旷、寂静的黑暗空间。这里没有水,只有最纯粹的虚空,以及弥漫在每一寸空间中的、浓郁到化不开的时光气息。
在这片黑暗虚空的最中央,盘踞着一道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庞大轮廓。其形似龙,却远比世间任何神龙都要古老、威严。它周身覆盖着暗沉如亘古玄铁的鳞片,许多鳞片上残留着可怕的伤痕,至今仍未完全愈合。双眸紧闭,但每一次呼吸,都引动着四周的时间流速发生微妙的变幻,时而加速,时而凝滞。
正是龙汉初劫后便重伤隐匿、避世不出的龙族最后底牌——烛龙老祖!
感受到外来气息,那庞然大物的眼皮微微颤动,似乎欲要睁开。
敖广连忙上前,跪伏于地,恭敬禀报:“老祖宗,截教赵公明道友前来拜访,有要事相商。”
“赵…公…明…”苍老、缓慢、仿佛带着万古尘埃的声音在这片黑暗空间中隆隆回荡,每一个字吐出,都引得时光涟漪阵阵,“通天座下…那个弟子?你身上的气息…古怪…”
烛龙老祖并未睁眼,但其强大的神念已然扫过赵公明。下一刻,那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震,闭合了万古的眼眸,骤然睁开!
那是一双何等恐怖的眼眸!左眼之中仿佛蕴着一轮炽烈大日,右眼之内则含着一弯清冷幽月,日月交替明灭之间,岁月长河仿佛在其眼底奔流不息!目光所及,万物似乎都要在瞬息间经历枯荣生灭!
然而,这双本该洞穿万古、执掌时序的神眸,此刻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与…一丝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