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莉的心情,沉重了一整天。
她站在院门外的老槐树下,脚尖无意识地碾著地上的土坷垃,已经站了快一个钟头。
巷子里下班归来的人流渐渐稀疏,炊烟裊裊。
各家各户响起锅碗瓢盆的声响和呼唤孩子吃饭的叫喊,愈发衬得她形单影只。
她心里那点微弱的期盼,如同这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冷风吹得她手脚冰凉,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也许海棠今天加班?
还是
不想回来?
她拢了拢洗得发白的旧袄袖子,嘆了口气,准备转身回院。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一只脚已经踏上门槛时——
巷口传来了轻微却熟悉的脚步声。
於莉猛地回头,心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暮色深处,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走来,正是於海棠。
她低著头,步子有些慢,透著一天工作后的疲惫。
於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所有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忘得一乾二净,只是下意识地急切喊了出来:“海棠!”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胡同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著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音。
於海棠闻声抬起头,似乎有些惊讶於莉会在门外。
昏黄的光线下,姐妹俩的目光隔著一小段距离撞在一起。
於莉看到妹妹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像是意外,又像是犹豫。
於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有一句小心翼翼的问询:“吃饭没?”
於海棠脚步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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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姐姐那小心翼翼、近乎討好的神情,沉默了几秒,才微微摇了摇头:“还没。”
“那那快进屋,姐给你热饭去。”
於莉像是得到了特赦令,连忙侧身让开,语气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殷勤。
於海棠没再说什么,低著头,默默走进了院子。
饭桌上,於莉几次想开口。
都被於海棠那冷淡疏离的態度给堵了回去。
阎埠贵老两口似乎也察觉到了姐妹间的异常,但只当是於海棠刚来闹脾气,也没多问。 夜深人静。
姐妹俩並排躺在炕上,中间却仿佛隔著一道无形的冰墙。
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清浅却都无法入睡的呼吸声。
於莉睁著眼睛,盯著漆黑的屋顶,心里七上八下,备受煎熬。
就在她以为今晚就会这样沉默地过去时,快到深夜十二点的时候,身旁的於海棠突然开口了。
“姐。
於莉浑身一僵,心臟猛地一跳,紧张地应道:“哎。”
“昨晚那个人,是谁啊?”
於海棠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们到底什么关係?”
於莉的心臟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最害怕的问题,终於还是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组织著语言。
“海棠姐对不起你姐姐也是没办法”
她开始讲述那个她早已在心里排练过无数遍的、半真半假的故事:“他他叫王卫国是是姐之前偶然认识的”
“还记得有一次,阎解成那个挨千刀的,因为一点小事就动手打我,我受不了跑出去,一个人躲在胡同里哭”
“就是他”
“王卫国”
“正好路过,安慰了我,还给了我钱让我去看伤”
这里於莉撒了谎,隱去了第一次相遇就发生的荒唐关係。
“后来
又有一次,阎解成喝多了又打我,往死里打!
我拼命跑了出来,他在后面拿著棍子追
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被打死了”
於莉的声音带上了真实的恐惧和后怕。
“就在最危险的时候” “又是王卫国”
“他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拦住了阎解成,把他嚇跑了”
“又一次救了我”
“那次”
“我真的是”
“又怕又感激”
“心理防线一下子就垮了”
“就就和他”
后面的话不用明说,於海棠也明白了。
“再后来阎解成去了轧钢厂当採购员,经常要下乡”
“我一个人”
“又怕他又寂寞”
“王卫国他”
“他就偶尔会来看看我”
“陪陪我”
於莉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奈和羞愧:“姐知道这样不对姐对不起你姐夫”
“可是”
“姐也是个女人”
“姐也需要人疼啊”
她转过身,在黑暗中抓住於海棠的手,苦苦哀求:“海棠姐知道昨晚害苦了你姐不是人”
“但事已至此”
“求求你”
“千万別告诉任何人”
“不然姐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我们姐妹俩就都毁了”
於海棠静静地听著,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应。
黑暗中,於莉看不到妹妹脸上那复杂至极的表情——
有愤怒,有同情,有恐惧,甚至
还有一丝对於那个强大神秘男人王卫国扭曲的好奇。
於莉的故事,半真半假。
既为自己开脱了部分罪责,削弱了於海棠对他的纯粹恨意。
沉默,在姐妹之间蔓延。
於莉的心悬在半空,等待著妹妹的审判。
那半真半假、带著淒楚和无奈的敘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於海棠本就混乱的心湖中激起了更加复杂的涟漪。
愤怒和怨恨依然存在,但似乎被一种更奇异的情感稀释、扭曲了。
那个叫“王卫国”的男人形象,在於海棠脑海里变得模糊而矛盾。
他是粗暴的侵犯者,却也是姐姐口中屡次伸出援手的“拯救者”;
他带来恐惧和屈辱,却也带来了某种
她不愿承认却真实体验过的、战慄的极致。
黑暗中。
於海棠的眼睛睁得很大,毫无睡意。
突然,她再次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姐。”
於莉的心又是一紧,忐忑地应著:“嗯?”
“他”
於海棠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问了出来:“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於莉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妹妹会问这个。
她下意识地回答,语气带著不確定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涩:“我我不知道”
“他”
“他都是自己突然来的”
“我我联繫不上他”
这也是实话。
王卫国的行踪,从来都由他主导。
於海棠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