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利害关系,林凡行事愈发谨慎起来。
白日里,他依旧是那个在药园中默默劳作的杂役弟子,除草、松土、浇水,每一项活计都做得一丝不苟,却又不会显得过分出挑。只是,在他负责的那片药田里,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他不再像其他杂役那般,每日三次,用破木桶提着水,对所有灵草进行无差别的“灌溉”。而是将自己负责的区域,暗中划分成了数个小块。对于喜湿的“青玉草”,他会多浇一些水,并保持其根部土壤的湿润;而对于喜阳耐旱的“赤炎花”,他则严格控制水量,并清理掉周围遮挡阳光的杂草。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调整,却是他利用前世粗浅的植物学知识,结合这些天对灵草习性的细致观察,总结出的优化方案。
至于施展“云雨术”,他更是小心翼翼。
每日清晨或傍晚,趁着四下无人之际,他才会悄然施展此术。施法时,他会有意地压制灵力输出,将法术的规模和效果,控制在比普通炼气一层弟子略强一线的水平。
如此一来,他凝聚出的那片小乌云,降下的甘霖便显得格外“温润”,能更均匀地渗透土壤,而非像旁人那般,时常将地面冲刷得泥泞不堪。
这一切,他都做得极为隐蔽。在其他杂役弟子眼中,林凡只是个运气不错的新人,他负责的那片贫瘠药田,不知为何,长势竟一天天好了起来。那些原本蔫黄的叶片,渐渐泛起了健康的翠绿,就连开出的花朵,似乎也比别处的要鲜艳几分。
众人虽有些讶异,但大多也只当是他走了狗屎运,或是那片土地本就底子不差,并未往深处去想。毕竟,一个四灵根的废物,在所有人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又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然而,林凡的小动作虽然瞒过了这些与他朝夕相处的杂役弟子,却终究未能逃过一双浑浊而又锐利的眼睛。
这日午后,烈日当空,药园中一片沉寂。杂役弟子们大多躲在阴凉处歇息,以躲避这灼人的暑气。
林凡却依旧蹲在自己的药田里,正小心翼翼地为一株“青玉草”清除根部的伴生性害虫。这种小虫极难察觉,却会啃食灵草根须,影响其对灵气的吸收。
就在他聚精会神之时,一个苍老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林凡心中一凛,一股被窥视的感觉让他背脊瞬间绷紧。他缓缓转过头,只见一名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者,正站在田埂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身前的那片药田。
老者身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与宗门内其他修士的锦衣华服格格不入。他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皮肤干枯得如同老树皮,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凡俗老农,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外泄。
但林凡却不敢有丝毫小觑。因为此人,正是这翠微峰药园的最高管理者,孙管事。
据说这位孙管事在药园里已经待了数十年,修为深浅无人知晓,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极少露面。但宗门外门中却有传言,任何敢在药园里偷奸耍滑、或是监守自盗的弟子,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弟子林凡,拜见孙管事。”林凡心中念头急转,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孙老头没有理会他,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他只是迈开脚步,缓缓走到林凡负责的药田边,然后慢悠悠地蹲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慢,蹲下时,骨节甚至发出了“咔咔”的轻响。
他伸出一只干枯得如同鸡爪般的手,从一株长势最为喜人的“青玉草”上,轻轻捏下了一片叶子。
那叶片在他粗糙的手指间,显得格外的青翠欲滴,叶脉清晰,边缘圆润,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与这片药园其他区域那些带着病态黄色的叶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孙老头将叶片凑到鼻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鉴什么绝世佳酿。
林凡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位孙管事究竟看出了什么,是自己的管理方法,还是他施展“云雨术”时,那无法完全掩盖的、源自《基础五行诀》的精纯灵力?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良久,孙老头才缓缓睁开那双浑浊的眼睛,将手中的叶片随手一丢,目光终于从药田上移开,瞥向了身旁站立的林凡。
“小子,你这药田,管理得很不错。”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如何做到的?”
来了!
林凡心中猛地一跳,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个问题,他早已在心中预演过无数遍。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将直接决定这位深不可测的孙管事对自己的态度。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脸上立刻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憨厚与局促的表情,微微低下头,避开孙老头的目光,恭声回道:
“回孙管事,弟子弟子也说不太清。”
他先是表现出一丝迟疑,仿佛在组织语言。
“弟子入门时日尚短,也无人教导。只是每日打理这片药田时,觉得宗门发下的《养护指南》上写的法子,用起来有些费劲,而且效果似乎也不太好。比如这青玉草,弟子觉得它似乎更喜水一些,便多浇了些水;那赤炎花,好像不怎么怕晒,弟子便将周围的杂草清得干净了些”
他将自己的做法,用一种最朴素、最笨拙的方式描述出来,将其归结于“自己瞎琢磨”和“感觉”。
“至于这云雨术,弟子也是刚学,控制不好,有时候下得多了,有时候下得少了。没想到没想到效果反而好了那么一点点。弟子愚钝,实在是不懂其中道理。”
说完,他便垂下头,一副等待训示的模样。
这番话,九分真,一分假。他确实是自己琢磨的,也确实是根据灵草习性做的调整。但他巧妙地隐去了自己前世的知识背景,以及《基础五行诀》带来的法术增幅,将一切都归结于一个新入门弟子的“瞎猫碰上死耗子”。
这样的说辞,既解释了药田长势变好的原因,又不会显得自己太过妖孽,符合他一个四灵根杂役弟子应有的认知水平。
孙老头没有立刻说话。
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盯着林凡看了足足数息。
那目光,仿佛能够穿透皮囊,直视人心。林凡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只能强迫自己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心中却在疯狂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就在林凡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却又如潮水般悄然退去。
“不错。”
孙老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
他慢悠悠地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尘土。
“看来你还有些灵植夫的天分,继续干活吧。”
说罢,他便不再多看林凡一眼,背着手,迈着蹒跚的步子,头也不回地朝着药园深处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一片药圃的拐角。
直到孙老头的身影彻底消失,林凡才敢缓缓地抬起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这才发现,自己那身粗布杂役服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一阵山风吹来,竟让他感到一丝凉意。
他不知道孙老头究竟信了几分,又看透了多少。
对方那深不可测的态度,让他完全无法揣摩其真实的想法。
但至少,从表面上看,自己这一关,算是勉强糊弄过去了。
林凡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精心打理的药田,又望向孙老头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他心中清楚,从今天起,自己恐怕已经进入了这位孙管事的观察名单之中。
林凡默默地蹲下身,继续清理着那株青玉草根部的害虫,动作比之前更加专注,也更加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