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自古以来便是神秘与传说的代名词。这里水网密布,沼泽丛生,终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湿冷雾气。空气中弥漫着水汽、腐殖质和某种古老生灵的气息,寻常人进入其中,极易迷失方向,甚至遭遇不测。
九叔、巴图尔和阿娜依三人,已经在这片茫茫泽国中跋涉了两日。凭借着阿娜依对苗疆古老传说的记忆,以及九叔手中那不断调整方向的罗盘指引,他们正逐渐接近目标区域。
越往深处,环境越是恶劣。脚下的“土地”常常是松软的淤泥与水草的混合物,一不小心便会陷进去。奇形怪状的水生植物张牙舞爪,雾气中不时传来不知名生物的窸窣声或低吼,充满了原始的威胁。
“他娘的,这鬼地方,比俺们草原上的沼泽还邪性!”巴图尔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忍不住抱怨道,他手里的萨满鼓时刻准备着,用以驱散一些过于“好奇”的小型精怪。
九叔神情凝重,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四周:“此地气机混乱,阴阳失衡,更有一种……古老的怨念沉淀其中。大家小心,莫要触碰那些颜色艳丽的花草和静止的水潭。”
阿娜依的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但本命蛊彩鳞蝶依旧有些萎靡,停在她的肩头,翅膀上的七彩光芒黯淡。她仔细辨认着周围的环境,时而蹲下查看某种特有的苔藓或岩石纹路。
“按照阿婆留下的古歌谣描述,巫祭祠应该建在一片‘永不沉没的孤岛’上,周围有‘九曲回环之水’守护。”阿娜依指着前方一片更加浓郁、仿佛凝固般的雾气,“那片雾后面,水流的走向很奇特,或许就是‘九曲回环’之地。”
三人小心翼翼地穿过那片浓雾,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
只见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出现在面前,水流果然蜿蜒曲折,形成了一道道天然的水墙,环绕着中央一座不大的、生长着奇异黑色树木的岛屿。岛屿上空,雾气似乎淡薄了一些,隐约可见一些残破石质建筑的轮廓。
“就是那里!”阿娜依眼中闪过一丝激动。
然而,想要登岛并非易事。那“九曲回环”的水流看似平缓,实则暗流涌动,水色深暗,看不清底下有什么。而且,一种无形的力场笼罩着岛屿周围,让人心生敬畏,不敢轻易涉足。
“有禁制。”九叔感受着那无形的屏障,沉声道,“是古老的巫力残留,并非杀阵,更像是一种……考验。强行突破,恐引动更剧烈的反应。”
巴图尔尝试着将一丝萨满灵觉探向小岛,却在接触那力场的瞬间,感到一股浩大而苍凉意志的排斥。“不行,这力量很古老,不欢迎外人。”
阿娜依上前一步,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岛屿,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那里埋葬着她先祖的信仰与辉煌,也承载着苗疆古老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她轻轻咬破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鲜红的血液,滴落在身前的水中。同时,她用苗语低声吟唱起一首古老而空灵的调子,那是她阿婆在她年幼时,于睡梦中反复哼唱的、连她自己都不完全明白含义的歌谣。
歌声婉转,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与周围的环境奇异地共鸣起来。那滴落入水中的血液并未化开,而是如同活物般,向着小岛的方向缓缓漂去,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淡淡的红线。
随着歌声的持续,笼罩岛屿的无形力场开始泛起涟漪般的波动。那阻拦在前的感觉,似乎减弱了一些。
“有用!”巴图尔惊喜道。
九叔点了点头:“血脉与古歌,是开启传承之地的钥匙。阿娜依,继续。”
阿娜依受到鼓舞,歌声更加清亮,她将自己对苗疆的眷恋、对先祖的敬意、以及对恢复寨子安宁的渴望,都融入了这古老的旋律之中。
终于,那无形的屏障如同水幕般,在他们面前打开了一道可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快!”九叔低喝一声,三人立刻依次穿过缺口,登上了那座孤岛。
岛上异常寂静,那些黑色的树木枝干扭曲,如同挣扎的鬼影。残破的建筑是由一种暗青色的巨石垒成,布满了厚厚的苔藓和岁月的痕迹。正中央,是一座半坍塌的祠堂,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歪斜的、字迹模糊的石匾,正是“巫祭祠”。
祠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一些,虽然屋顶破了大半,露出灰蒙蒙的天空,但主体结构尚存。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尊被藤蔓和苔藓几乎完全覆盖的石像,依稀能看出是一位手持木杖、姿态庄严的女性巫者。
石像前方,有一个石质的祭坛,祭坛中央,供奉着一面约莫脸盆大小、通体呈现温润月白色的石镜。镜面并非光滑如玻璃,而是带着天然的、如同云纹般的细腻纹理,此刻正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微光,将昏暗的祠堂照亮了几分。
“月华石镜!”三人心头同时一喜。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上前取镜时,异变陡生!
“嗡——!”
祭坛上的月华石镜突然光芒大盛,一道清冷的光柱冲天而起,穿透了破损的屋顶!同时,整个祠堂,乃至整个小岛,都轻微地震动起来!
石像上的藤蔓和苔藓簌簌落下,露出了巫者石像完整的面容——那是一张充满智慧与慈悲,却又带着无尽威严的脸庞。石像的双眼,竟然缓缓亮起了两点白光,如同活了过来!
一个浩大、古老、分不清男女的声音,直接在三人的脑海深处响起,用的是古老晦涩的苗语,但其中的意念却清晰可辨:
“后来者……欲承古巫之遗泽,需经三重考验……”
“一考,心性!直视镜中本我,涤荡尘埃,明心见性!”
声音刚落,月华石镜的光芒如同水银泻地,瞬间将三人笼罩!
林风只觉得眼前一花,仿佛坠入了无尽的迷雾之中。周围的九叔、巴图尔和阿娜依都消失了踪影。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熟悉的十字路口——那是高考放榜后,他迷茫徘徊的地方。
电脑屏幕上刺眼的分数再次出现,父母的叹息,同学的议论,未来的渺茫……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他吞噬。
“放弃吧,你只是个失败者。”
“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创办大学?”
“一切都是徒劳,不如归于平凡……”
充满诱惑和打击的低语在耳边回荡。这是心魔的考验,直指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自我怀疑。
林风紧守心神,回想起绑定系统时的决心,想起九叔的信任,巴图尔的豪迈,学生们期待的眼神,以及那句“明辨阴阳,恪守正道”的校训。
“不!”林风在幻境中大声喝道,眼神变得无比坚定,“过去无法定义未来!我或许曾跌倒,但我选择的道路,必将由我亲手开辟!守护之志,岂容尔等玷污!”
仿佛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幻境瞬间消散。林风发现自己依旧站在祠堂中,浑身已被冷汗湿透,但眼神却更加清澈坚定。他看向石镜,镜中的自己,眉宇间少了一分稚嫩,多了一分沉稳与担当。
几乎同时,九叔和巴图尔也身体微震,从各自的幻境中挣脱。九叔道心坚定,一生斩妖除魔,问心无愧,幻境对他影响最小。巴图尔性情直率,信奉力量与自然,心魔主要考验他对力量的掌控与敬畏,也被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和与自然之灵的深厚链接强行冲破。
唯有阿娜依,依旧紧闭双眼,身体微微颤抖,脸上流露出痛苦与挣扎之色。
在她的幻境中,她回到了那个熟悉的苗寨,但寨子却是一片火海,叛徒狰狞的面孔和邪术师阴冷的笑声回荡在耳边。她看到敬爱的阿婆倒在血泊中,看到寨民们被蛊虫控制,如同行尸走肉。最深沉的恐惧——无法保护亲人、辜负圣女之名的愧疚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灵。
“不……阿婆……对不起……是我没用……”阿娜依在幻境中无助地哭泣,本命蛊彩鳞蝶在她肩头焦急地飞舞,光芒明灭不定。
“阿娜依!守住本心!”九叔沉声喝道,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带着清心净神的法力,试图传入她的识海。
巴图尔也焦急地敲响了萨满鼓,吟唱起安魂的调子。
然而,心魔根植于内心,外力难以根除。
就在阿娜依即将被心魔吞噬之际,她脑海中突然响起了林风在静室中对她说的话:“……这里就是你的新家。” 想起了苏小清怯生生却充满善意的照顾,想起了张浩和王胖子毫无心机的笑容……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冲淡了部分冰冷与绝望。
“我……不是一个人了……”阿娜依喃喃自语,她猛地抬起头,看着幻境中那个狰狞的叛徒,眼中虽然还有泪水,却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与不屈的意志,“你们毁了我的过去,但休想夺走我的未来!我要变得更强,夺回圣物,为阿婆报仇,守护……守护新的家园!”
“唳——!”
她肩头的彩鳞蝶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心,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尽管声音微弱),双翅猛地一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虽然依旧不算强烈却无比纯净的七彩光芒!
光芒所及,幻境中的火海与魔影如同冰雪消融!
阿娜依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喘息,眼神中虽然还带着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破而后立的坚毅与成长。她的本命蛊,似乎也因为这次心灵上的淬炼,恢复了一丝元气。
“心性考验……通过……”
古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赞许。
“二考,智慧!解答巫之三问!”
石镜光芒再变,化作三道玄奥的符文,悬浮于三人面前。每一个符文都代表着一个问题,需要以自身理解与信念作答。
第一问,对九叔:【何为道?】
第二问,对巴图尔:【何为灵?】
第三问,对阿娜依:【何为蛊?】
这三个问题,直指三人力量体系的核心本质。
九叔神色肃穆,朗声答道:“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道者,天地之规则,万物之纲纪。吾辈修行,非为逞强斗狠,乃为明心见性,护佑苍生,使阴阳有序,邪不压正!此即为吾之道!”
符文光芒一闪,认可了他的回答。
巴图尔挠了挠头,然后洪声说道:“灵嘛,就是这天地万物憋着的那口气儿!山有山灵,水有水灵,俺老巴跟它们打交道,讲的就是个真心实意!灵不是用来使唤的,是拿来当朋友处的!彼此尊重,互相帮衬,这就是俺的理!”
第二道符文也随之亮起。
阿娜依看着代表“蛊”的符文,回想起自己之前的领悟,以及林风等人对蛊术的包容态度,清澈的声音响起:“蛊,非善非恶,犹如水火。善用者可治病救人,守护家园;恶用者则害人性命,酿成灾祸。关键在于持蛊之心。我愿以蛊为媒,沟通自然,调和阴阳,以我之力,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
第三道符文爆发出明亮的光芒,显然对她的回答极为满意。
“智慧考验……通过……”
古老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三考,力量!击退‘巫祠守护’!”
话音刚落,祭坛周围的地面突然裂开,数条由黑色藤蔓与淤泥凝聚而成、散发着浓郁腐朽与死亡气息的巨蟒状怪物,猛地钻出,朝着三人疯狂扑来!这些“巫祠守护”并非活物,而是漫长岁月中,沉积在此地的负面能量与巫力结合产生的邪物!
真正的战斗,此刻才刚刚开始!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