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被摔上的巨响，如同惊雷，在沈司珩耳边炸开，余波震得他指尖发麻。屏幕上，论坛对话框里“等昙花开的栀子”最后那条充满愤怒和质问的消息，像无声的嘲讽，刺目地定格在那里。
他维持着靠在椅背上的姿势，许久未动。书房里只剩下恒温系统细微的嗡鸣，以及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略微紊乱的呼吸。
桌面上，还残留着她撑过时留下的、微不可察的指痕，空气里仿佛还弥漫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带着点甜味的栀子花香，混合着泪水的咸涩。
他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刚才的样子——眼眶通红，泪水涟涟，那双总是带着点狡黠和生机的眼睛里，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和……失望。
一种陌生的、细密的刺痛感，顺着脊椎悄然蔓延。
他从未想过，这个由他一手策划、步步为营的“契约”，会以这样一种激烈的方式，出现裂痕。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她的情绪，她的反应。他以为一切都会按照他设定的剧本走下去，直到一年后，各自拿到所需，平静散场。
但他似乎……低估了她。
也高估了自己面对她眼泪时的……冷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眸底深处那片常年不化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他起身，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的霓虹，走出了书房。
客卧的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声音透出来，死寂得让人心慌。
沈司珩在走廊里站了片刻，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他抬手，指关节在距离门板几厘米的地方停顿住，最终还是轻轻落下，敲响了房门。
里面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力道加重了些。
“林栀。”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开门。”
依旧是一片死寂。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
沈司珩的眉头蹙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攫住了他。他不再犹豫，直接拧动门把——门没有锁。
他推开门。
房间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床头一盏暖黄色的阅读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林栀背对着门口，蜷缩在床沿，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哭泣。
听到开门声，她的背影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沈司珩走进房间，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走到床边，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单薄肩膀细微的颤抖，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带着泪意的栀子花香。
“我们谈谈。”他说，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放缓。
林栀猛地转过身，脸上泪痕未干，眼睛肿得像核桃，但眼神却像淬了冰，狠狠地瞪着他：“谈什么？谈沈总您是如何运筹帷幄，把我当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还是谈谈您下一步准备怎么编故事圆谎？”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但话语里的尖锐和讽刺，却像刀子一样扎过来。
沈司珩没有动怒，他只是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她愤怒的外表，看清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s基金，是真的。”他开口，抛出了第一个事实，声音平稳，“它确实存在，并且，一直在运作。”
林栀愣住了，脸上的愤怒凝固了一瞬：“……什么？”
“它早期的启动资金和核心项目，与我有关。”沈司珩继续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份商业报告，“但它后来的发展，尤其是近两年的投资方向和决策，独立于沈氏集团。它需要一个合适的、对相关领域有深入了解的‘创始人’形象出现在台前。”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唇上：“而你，林栀，你的专业背景，你的潜力，甚至你之前在论坛上……流露出的那些想法，都很合适。”
林栀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s基金是真的？他只是把她推到了台前？所以……不完全是编造？
“那……论坛上的s呢？”她抓住最关键的问题，声音依旧带着颤抖，“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从一开始的接近，就是有目的的？”
沈司珩沉默了片刻。窗外的霓虹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最终，他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强大的、不容忽视的压迫感。林栀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带着雪松气息的热度。
他逼近，气息危险，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住她。
“是。”他终于承认，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率，“从论坛相识，到契约结婚，都是我处心积虑，一步步走向你。”
林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扑面而来。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他承认，那种被彻底算计、毫无隐私可言的感觉，还是让她浑身发冷。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找一个合适的‘傀儡创始人’？值得你费这么大周章？！”
沈司珩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眼底的受伤和难以置信，他眼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终于起了波澜。
他再次逼近，几乎与她鼻尖相抵。温热的呼吸交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张力。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他重复着这句话，但这一次，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冷静和算计，反而带着一种压抑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滚烫情绪，“足够的资本，足够的分量，足够的震慑力，帮你夺回家产，让你在那个家里，再也没有人敢轻视你，拿捏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林栀的心上。
“我给了你最快的途径，最有效的武器。”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内心，“而现在，你告诉我，你在乎的是我这个‘幕后推手’用了什么手段？林栀，扪心自问，如果没有这一切，你能这么快站在这里，有底气去面对林家那些人吗？”
林栀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是，她想要力量，想要尊重，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沈司珩给的，确实是捷径，是核武器。
可是……
“但我不要像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她仰着头，倔强地迎视着他的目光，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我不要连最基本的知情权和选择权都没有！沈司珩，我不是你棋盘上的棋子！”
看着她再次滚落的泪水，沈司珩眼底翻涌的暗流骤然平息。他抬起手，似乎想替她擦掉眼泪，但指尖在触及她脸颊的前一刻，又生生顿住，缓缓握成了拳，垂回身侧。
“现在，你知道了。”他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了距离，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似乎隐藏着更深的东西，“所有的真相。”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合作继续。s基金，你可以真正地介入和管理，它会成为你最强的后盾。”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其他……随你。”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离开了客房。
房门被轻轻带上，没有摔，却比任何一次都更沉重。
林栀独自站在原地，脸上泪痕未干，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真相大白了吗？
好像是的。s基金是真的，他的确是利用了她，但也确实给了她最需要的东西。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难受？像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她抬手，摸了摸刚才他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温度。
随你？
随她什么？
是随她继续生气？还是随她……接受这带着欺骗和算计，却又实实在在能改变她命运的“合作”？
林栀跌坐在床边，看着窗外依旧璀璨的夜景，第一次觉得，这座冰冷的“云顶之巅”，和身边那个心思深沉如海的男人，让她如此……无所适从。
契约的裂缝已经撕开，而裂缝之下显露出来的，是她从未预料到的、汹涌而复杂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