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岛的风，入秋后就带着点干爽的暖意，吹在盐田上，把刚晒好的盐粒吹得簌簌作响，像谁在耳边轻轻翻书。
沈岫云蹲在盐田边的石灶旁，手里捧着个陶碗，碗里是细细的灰褐色粉末——那是她用三天时间晒透、烧碎的海带灰。海带是渔户们刚从海里捞上来的，肥厚多汁，她特意挑了最嫩的部分，放在石板上晒了两天两夜，晒得干脆发脆，再用木槌一点点砸碎，筛去粗渣，只留下最细的粉末，指尖捻一点，带着点海的咸腥，还有淡淡的草木香。
“岫云姐，这海带灰真能管用？”丫丫蹲在旁边，手里拿着根小木棍，好奇地戳了戳陶碗里的粉末，“阿婆的大脖子病都好几年了，看了好多郎中都没用。”
沈岫云笑了笑，拿起旁边的粗盐，往陶碗里加了两勺，白花花的盐粒落在灰褐色的海带灰里，像雪落在枯草上。“我爹以前说过，海带里藏着‘养脖子’的东西，烧碎了混在盐里，吃久了就能管用。”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咱们试试就知道了。”
她拿起木勺，把盐和海带灰拌匀，然后往陶碗里倒了点温水，搅拌起来。水渐渐变成了淡褐色，盐粒和海带灰慢慢溶解，碗底沉淀着一点点细渣，像撒了层碎墨。阳光照在碗里，水面泛着细碎的光，像藏着无数颗小星星。
林海扛着木桶走过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木桶里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清水，他早上听沈岫云说要试验碘盐，特意去后山的老井挑了水——那口井的水最清最甜，煮出来的盐水也不会有杂味。
“准备开始了？”他把木桶放在石灶旁，看着陶碗里的淡褐色盐水，眼里满是好奇，“这就是你说的加碘的盐？”
“嗯，海带灰里有碘，混在盐里煮成盐水，喝着方便，也容易吸收。”沈岫云点点头，拿起陶碗，小心翼翼地倒进旁边的铁锅里，“岛上患大脖子病的有三位阿婆，还有两个娃，先从李阿婆开始吧，她的病最严重。”
李阿婆的大脖子病已经五年了，脖子肿得像挂了个小葫芦，平时连说话都费劲，稍微活动一下就喘得厉害，只能坐在家里，看着别的阿婆去盐田干活，眼里满是羡慕。林海和沈岫云提着铁锅和陶碗，走到李阿婆的石屋时，她正坐在门口晒太阳，手里缝着件小衣裳，是给刚出生的重孙做的，动作很慢，每缝一针都要喘口气。
“阿婆，我们给你送点盐水来。”沈岫云走过去，轻轻扶着李阿婆的胳膊，声音温柔得像海风。
李阿婆抬起头，看到是他们，浑浊的眼睛亮了些，却还是摇了摇头：“丫头，不用了，我的病我知道，治不好的，别白费力气了。”她的声音沙哑，脖子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看着让人心疼。
“阿婆，试试嘛，又不费什么事，说不定就管用了。”林海蹲在她面前，语气带着点恳求，“这是岫云姐特意为你做的，用海带灰和盐煮的，喝着不苦，还带点咸香。”
沈岫云也跟着劝：“阿婆，就喝半个月，要是没用，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你看你还想抱重孙呢，等病好了，就能抱着娃去盐田散步了。”
提到重孙，李阿婆的眼神软了下来。她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喝。”
沈岫云赶紧盛了一碗温热的盐水，递到李阿婆手里。盐水带着淡淡的海带香和盐味，不算难喝。李阿婆捧着碗，慢慢喝了下去，喝完后还舔了舔嘴唇，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水……还挺好喝的，不像以前喝的药，苦得让人想吐。”
“好喝就好，我们每天都来给你送。”沈岫云笑了，眼里满是欣慰。
从那天起，沈岫云每天都会准时煮好碘盐水，和林海一起，给三位阿婆和两个娃送去。岛上的渔户们一开始都不相信，有人私下议论：“海带灰能治病？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人担心：“万一喝坏了身子怎么办？”
李阿婆却很坚持，每天都按时喝盐水，喝完后就坐在门口晒太阳，偶尔还会试着走两步。沈岫云每天都会来看她，给她量脖子的粗细，用一根细麻绳绕着她的脖子，做好标记，记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那是她父亲留下的旧账本，纸页已经泛黄，她却看得格外珍贵。
林海也每天都陪着她，有时候帮她挑水，有时候帮她捡海带，看着她认真记录的样子，看着她给阿婆们喂盐水时温柔的神情，心里渐渐生出股异样的情愫。他喜欢看她专注的样子，喜欢听她讲父亲教她的知识，喜欢她眼里那份不卑不亢的坚韧，像盐田里的盐蒿，无论遇到什么风雨，都能顽强地生长。
日子一天天过去，碘盐试验转眼就进行了半个月。
这天清晨，沈岫云照例去给李阿婆送盐水。刚走到石屋门口，就看到李阿婆正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扫帚，慢慢扫地。她的动作虽然还不算利索，却比以前轻快了许多，脖子也明显小了一圈，不再像以前那样晃来晃去。
“阿婆！你怎么起来扫地了？”沈岫云惊喜地跑过去，扶住李阿婆的胳膊。
李阿婆转过头，脸上笑开了花，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光：“丫头，管用了！我的脖子不那么胀了，也能活动了，刚才试着扫了扫地，一点都不喘！”她拉着沈岫云的手，指着自己的脖子，“你看，是不是小了很多？”
沈岫云赶紧拿出麻绳，绕着李阿婆的脖子量了量，和半个月前的标记比对了一下，竟然小了足足两指！“真的小了！阿婆，你的病有好转了！”她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发颤，眼眶也红了。
这时，林海也挑着水来了，看到这一幕，赶紧放下水桶跑过来：“阿婆，真的好了？”
“好了好了！”李阿婆笑得合不拢嘴，拉着他们的手，哽咽着说，“谢谢你们，谢谢丫头，谢谢林小子，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没想到还能好起来，还能抱重孙……”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东极岛。渔户们都涌到李阿婆的石屋，看着她明显消肿的脖子，一个个都惊讶得合不拢嘴。“真管用啊！海带灰真能治大脖子病！”“岫云丫头真是厉害，懂这么多！”“以后咱们都喝这种加碘的盐，再也不怕得大脖子病了！”
沈岫云站在人群中间，看着大家欣喜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想起了父亲，要是父亲还在，看到自己用他教的知识帮到了这么多人，肯定也会很开心。
林海却没跟着欢呼，他走到石灶旁，盯着锅里剩下的半碗淡褐色盐水，眼神变得格外深邃。阳光照在盐水上，泛着淡淡的光，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锅沿，温热的触感传来，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原本以为，碘盐只是能让岛民们吃得健康，可看着李阿婆明显好转的病情，他突然觉得，这盐不一般。
舟山的渔户们大多缺碘，很多人都患有大脖子病，只是轻重不同。如果能大规模制作碘盐，不仅能让东极岛的岛民们摆脱病痛，还能推广到其他岛屿，让更多的渔户受益。而日军和虞沧浪控制着盐道，垄断着盐的供应，他们的盐又粗又涩，根本没有碘，要是渔户们都知道东极岛有能治病的碘盐，肯定会想方设法来换，到时候，东极岛的碘盐，就会成为对抗日军和虞沧浪的重要筹码。
“岫云，”林海转过身，看着沈岫云，眼里满是坚定的光芒，“我们扩大规模吧，多制作一些碘盐，不仅给岛上的人喝，还要卖给其他岛屿的渔户。”
沈岫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眼里也亮了起来：“你是说，用碘盐换物资，或者团结其他岛屿的渔户？”
“对。”林海点点头，声音沉而有力，“日军控制着普通的盐，却控制不了能治病的碘盐。只要我们能做出足够多的碘盐，就能让更多的渔户依赖我们，到时候，我们就能联合各岛的力量，一起对抗日军和虞沧浪！”
周围的渔户们也都安静下来，听着他们的对话，眼里满是期待。他们之前只是觉得碘盐能治病，却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大的用处，一时间，石屋院子里的气氛变得格外热烈，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李阿婆拉着沈岫云的手，激动地说：“丫头，好！我们都支持你！以后我们都帮你晒海带、烧海带灰，多做些碘盐，让更多的人受益，也让日军和那些坏人知道，我们东极岛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好！”沈岫云重重地点头，眼里满是坚定。她看着林海，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决心和默契。
阳光渐渐升高，照在石屋的院子里，暖融融的。铁锅?的淡褐色盐水还在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的海带香和盐味，像一股希望的暖流，流淌在每个人的心里。
林海知道，碘盐试验的成功，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他们要大规模制作碘盐，要联合各岛的渔户，要和日军、虞沧浪展开更激烈的较量。这条路肯定不会平坦，会有危险，会有挑战，但他不怕。
因为他身边有沈岫云，有聪慧坚韧的她，有她父亲留下的宝贵知识；有张叔和海龙帮的帮众，有他们的忠诚和勇气；还有东极岛和各岛的渔户们，有他们的支持和信任。
他盯着那碗淡褐色的盐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碘盐传遍舟山的每一个岛屿，让每一个渔户都能摆脱病痛，都能过上好日子；一定要把日军和虞沧浪赶出去，让舟山的海，重新恢复平静和自由；一定要守护好身边的人，守护好沈岫云，守护好他们共同的家园。
海风拂过石屋的院子，带着点碘盐的咸香和海带的清香，吹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远处的海面上，渔船点点，像撒在蓝色丝绒上的珍珠，预示着他们的未来，充满了光明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