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岛的晨雾，裹着股子冷意往人身上缠，像谁攥着冰碴子，往衣领里塞。
林海是被码头的哭喊声惊醒的。他刚从沈家门回来没多久，眼皮还沉得像灌了铅，听见声音就往海边跑——粗布衫没系好，下摆被风刮得飘起来，脚边的石子被踢得乱飞，滚到海边时，被浪头一口吞了，没半点声响。
还没到码头，就看见黑压压的人影聚在岸边，哭声、骂声混着海风，往耳朵里钻。他心里一紧，加快脚步挤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原本系满渔船的泊位，此刻空荡荡的，只有几根断了的缆绳耷拉在木桩上，绳头还沾着新鲜的木屑，像是被人硬生生割断的。海面上连个船影都没有，只有浪头拍着石阶，发出的响，像在叹气。
我的船我的船没了！渔户老王跪在岸边，手摸着船位上残留的锚痕，指缝里沾着沙粒，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那是我攒了三年钱买的船啊！没了船，我怎么捕鱼？怎么给娃买吃的？
旁边的李二叔也红着眼，手里攥着半截断缆绳，声音发颤：是那些人肯定是那些人！昨天咱们烧了他们的盐仓，他们来报复了！
这话像颗炸雷，渔户们瞬间炸了锅。有人往海里扔石头，骂着那些人的祖宗；有人蹲在地上哭，手里攥着渔网，那是昨天刚补好的；还有人慌得直转圈，嘴里念叨着完了，没船了，活不下去了——东极岛的渔户，靠海吃海，船就是命根子，没了船，跟断了活路没两样。
林海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怀里的船钉，钉尖硌得掌心生疼，却没半点知觉。他看着空荡荡的泊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疼——是他提议烧盐仓的，是他带着大家去的，现在那些人报复，扣了渔船，渔户们的活路没了，都是他的错。
都别乱！林海突然喊了一声，声音比平时哑了些，却带着股子压人的劲。渔户们的哭声和骂声渐渐停了，都看向他——现在，他是东极岛唯一的指望了。
那些人扣了船，肯定是想逼咱们服软。林海走到老王身边，把他扶起来，声音尽量稳些，咱们不能慌，一慌，就中了他们的计。船肯定能要回来，咱们得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李二叔抹了把眼泪，语气里满是绝望，那些人有汽艇，有机枪，咱们连船都没了，怎么跟他们要？去抢吗？那不是送死吗？
就是啊，林小子，咱们斗不过他们的。有人跟着附和，要不咱们去跟那些人认个错，把盐仓赔给他们，说不定他们能把船还回来？
认怂？赵大叔一下子火了，攥着渔叉的手青筋暴起，咱们烧盐仓，是为了护着岛，护着咱们的活路！认了错，以后那些人更得骑在咱们头上！
渔户们又吵了起来，有的想认怂，有的想硬拼，乱成一团。林海站在中间，听着他们的争吵，心里更急了——认怂只会让那些人更嚣张，硬拼没船没武器，只会白白送死，得找个切实的办法。
他转身往阿公的石屋走，脚步比来时沉了不少。海风刮着他的衣角，像在扯着他往回拉，可他没停——现在，只有阿公能帮他了。
阿公正在屋里补渔网，梭子在网眼里穿梭，动作慢却稳。见林海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见他脸色不好，就知道出事了，却没问，只是把梭子放在炕上：坐吧，喝碗热茶。
林海坐在炕边，端过热茶，却没喝——茶是温的，可他心里却凉得很。阿公，那些人报复，扣了咱们十艘渔船。他声音沉得像灌了铅，渔户们有的想认怂，有的想硬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阿公没说话，拿起烟袋，慢慢填烟丝，用火折子点着，抽了一口，烟圈在屋里飘了飘，才开口：慌什么？船没了，能要回来；人慌了，就真没救了。
可怎么要？林海抬起头，眼里满是急色，咱们没船，没武器，跟那些人硬拼，就是送死。
硬拼当然不行。阿公把烟袋往炕沿上磕了磕，烟灰掉在地上，得找帮手——找海龙帮的旧部。
海龙帮？林海愣了一下，这名字他听过，父亲以前跟他说过，是林家祖上组建的帮众，以前在舟山的海里护着渔场，后来帮众散了些，却还在各岛有联系。
对，海龙帮。阿公点点头，眼神里带着点回忆，你爷爷在的时候，海龙帮有上百号人，几十艘船，舟山的海盗见了都躲着走。后来你父亲接手，虽没以前兴旺，却也还有不少旧部，散在枸杞岛、衢山岛这些地方，靠捕鱼或者跑船为生。
他顿了顿，看着林海，声音慢却坚定：这些旧部，都是跟着林家吃过饭、受过恩的，心里还记着林家的情。你去找到他们，跟他们说，林家的娃要护东极岛，要救渔户的船，他们肯定会来帮你。
林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怎么没想到海龙帮？那些旧部都是熟水性、懂海战的，要是能把他们聚起来，就有了跟那些人抗衡的资本，说不定真能把渔船要回来！
可我没见过他们，怎么找？林海又有点犯愁，各岛分散，那些人又在海上巡逻，我怎么去联系他们？
你有《更路簿》。阿公指了指他衣袋的方向，《更路簿》上记着各岛的隐秘水道，还有海龙帮旧部的联络点——以前你父亲怕帮众出事，特意把联络点标在了上面，用的是只有帮众才懂的暗号。
他说着，从炕席下摸出个旧木盒，打开——里面是块刻着二字的木牌，木头已经发黑，却依旧透着股子硬气。拿着这个，去找枸杞岛的老舵手张叔——他是以前海龙帮的二舵，最讲义气。你把木牌给他看，他就知道你是林家的人，会帮你联络其他旧部。
林海接过木牌，指尖蹭过二字，木头的糙感像父亲的手，暖得他眼眶有点发热。他想起父亲以前跟他说的海龙帮是林家的根，也是舟山渔户的盾，现在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阿公，我这就去！林海站起来，把木牌揣进怀里，跟《更路簿》放在一起，鬼见愁暗礁道，避开那些人巡逻艇，尽快找到张叔。
别急。阿公叫住他，从屋角翻出个布包，递给她，这里面是些干粮和银元，路上用。记住，去找旧部，要诚心，别摆林家少东家的架子——他们跟你父亲是兄弟，跟你，也该是叔侄。
林海点点头，接过布包，紧紧攥在手里。布包沉甸甸的，不仅是干粮和银元，更是阿公的信任，是海龙帮旧部的希望，是东极岛渔户的活路。
他走出石屋时，晨雾已经散了，太阳的光洒在海面上，泛着金灿灿的光。码头的渔户们还在等，见他出来，都围了过来，眼里满是期待。
林小子，有办法了吗？赵大叔赶紧问。
林海举起手里的木牌，声音亮得像海上的渔火：有办法！咱们去找海龙帮的旧部——林家的帮众，舟山的兄弟！他们会帮咱们把船要回来！
渔户们愣了一下，随即欢呼起来。海龙帮！我听说过！以前护着咱们渔场的！有他们帮忙，肯定能打赢那些人！太好了！咱们有救了！
欢呼声顺着海风飘出去，落在东极岛的海面上，跟着浪头一起，朝着枸杞岛的方向漂去。林海看着眼前的渔户们，心里的焦虑没了，只剩下坚定——他要去找海龙帮旧部，要聚起林家的根，要护着东极岛的船，护着舟山的海。
他转身往岸边走，赵大叔赶紧跟上：林小子，我跟你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
林海点点头，两人一起跳上之前藏在芦苇荡里的小舢板——这是东极岛唯一没被那些人扣走的船，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小舢板慢慢驶离码头，阿公站在岸边，挥着手，眼里满是期盼。林海站在船头，手里攥着刻着的木牌，望着远处的海面——枸杞岛的方向还很远，那些人的巡逻艇还在海上游荡，可他不怕。
他有《更路簿》，有海龙帮的木牌，有赵大叔的陪伴，更有东极岛渔户的期待。只要能找到旧部，聚起力量，就没有要不回来的船，没有打不赢的仗。
海风顺着船舷吹过来，带着点海的咸，却不再是之前的冷，反而像在为他们鼓劲。小舢板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浅痕，朝着枸杞岛的方向疾驰，身后的东极岛渐渐变小，却像座坚定的山，等着他们带着帮手回来，带着渔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