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礼结束第三天,沈微微坐上了返回海市的火车。
车窗外的景物倒退,像被岁月抛弃的旧照片。
京城的繁华,海市的过往,都在规律的哐当声中,被拉扯成模糊的线条。
她此行的目的很简单,只剩下最后一个。
拿回属于自己的最后的东西。
然后,与顾承安的妻子这个身份,做一场彻底的告别。
没有感伤,没有留恋。
沈微微的心平静得像一口深井,投不进任何石子。
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脑海里浮现的是雷达抗干扰技术的算法,是那些跳跃的代码。
那才是她的世界。
一个纯粹真实,能让她安心的世界。
火车到站,沈微微没有通知任何人。
她背着行囊走出车站,坐上了前往曾经的家的公交车。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站牌。
唯一不同的是看风景的心情。
沈微微用许久未用的钥匙打开熟悉的门,动作没有停顿。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清脆的咔哒声,像某个旧时代的终结。
门被推开。
一股陌生的甜腻香气扑面而来。
沈微微的脚步顿住。
她扫过客厅,没有惊讶,只有了然。
这里不再是她记忆中的家了。
她亲手挑选的米色窗帘,换成了蕾丝花边。
墙上她最喜欢的麦田油画消失了,换成了一张白月华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艺术照。
照片里的白月华笑得甜美,宣示着她对这个空间的主权。
沈微微打理的君子兰不见了。
换成了插在花瓶里的进口玫瑰,花瓣娇艳,却透着冰冷。
沙发换了,电视柜换了,地上的地毯也换成了她不喜欢的长绒款式。
一切都在抹去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抹得刻意又急切,反而欲盖弥彰。
沈微微嘲讽地笑了。
她没有在客厅停留,走向卧室。
卧室变化更大。
原本的木质大床,换成了一张欧式软包床。
她的梳妆台消失了,换成了堆满瓶瓶罐罐的,白月华的化妆台。
空气中弥漫着与白月华身上一样的香水味。
沈微微在房间里搜寻。
她在衣柜顶上一个角落里,找到了积灰的纸箱。
那是这个家里唯一残留着她气息的东西。
她踩着凳子将纸箱抱了下来。
打开箱子,里面是几件旧衣服,几本泛黄的专业书,一张她和父母的合影,还有些上学时的奖状。
这些就是她在这个家里存在过的全部证明。
沈微微蹲在地上,一件件将东西拿出来,放进行囊里。
她的动作很轻,像在进行一场仪式。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沈微微的动作停顿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她没有抬头。
门被推开,顾承安走了进来。
他刚从厂里回来,身上还穿着蓝色的工作服。
他看到蹲在卧室中央收拾东西的沈微微时,愣住了。
“微微?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微微没有回答,将最后一本书放进行囊,拉上拉链。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像完成了件普通事。
“我回来拿点东西。”
顾承安看着她,又看了看被清空的纸箱,心里涌起慌乱。
顾承安看着这个被白月华重新布置过的陌生的家。
再看看眼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清冷疏离的沈微微。
一种即将彻底失去什么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我不知道你要回来。”顾承安的语气干涩。
“你要是提前说一声,我就。”
“不必了。”沈微微打断了他。
“只是几件旧东西,拿了就走,不麻烦你。”
她的客气像一把刀,划开了他们之间的鸿沟。
顾承安看着她波澜不惊的表情,烦躁和无力感再次升起。
顾承安上前一步,拦在沈微微面前。
“留下来吃顿饭吧。”顾承安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了。
“妈今天炖了你以前最喜欢喝的莲藕排骨汤。”顾承安补充道,语气近乎祈求。
他在试图用过去的回忆,建立起连接。
沈微微抬眼看着他。
那双曾盛满爱慕的眼睛,此刻只剩平静。
“不必了。”她重复道。
“顾科长,我想我们之间还没熟悉到需要一起吃饭的程度。”
顾科长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顾承安心里。
她甚至不愿再叫他的名字。
沈微微绕过他,拎起行囊朝门口走去。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坚定,没有留恋。
“微微!”顾承安在她身后喊道。
他的声音里带着怒气和挫败。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吗?”
沈微微的脚步停在门口。
她没有回头。
“在乎?”她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品味一个陌生的词汇。
几秒后,她才开口。
“顾承安,人是会疼的。”
“疼得久了,心就会死。”
“一颗死了的心,你觉得还会有在乎这种情绪吗?”
说完,沈微微没有再给他回应的机会。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她身后被带上。
砰的一声轻响,却像重锤砸在顾承安心上。
顾承安僵硬地站在原地,空气中残留着她身上混合书卷气的皂角清香。
但这股清香很快被房间里的香水味吞噬,消失了。
顾承安环顾着这个华丽陌生的家,第一次感觉到空洞和荒芜。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亲手将那个曾视他为全世界的女人推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
沈微微走出那栋楼,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她呼出一口气。
像要将肺里属于那个家的陈腐空气都排挤出去。
她拎着装满过去的行囊,走向公交车站。
身后是她再也不会回头的废墟。
前方是属于她的,充满可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