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座金碧辉煌的会展中心,沈微微深深地吸了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
海市特有的咸湿气息,让她感觉胸口压抑的浊气消散了些。
“微微姐,我们现在就去机场吗?”小林跟在她身边,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急。”沈微微看了一眼手表,“机票是晚上的,时间还早。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
她知道,同事们陪着她在这里憋了一天的气,她不能就这么带着他们灰溜溜地离开。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本帮菜馆,味道很不错。”她提议道,“我请客,就当是犒劳大家今天辛苦了。”
“好耶!”
几个年轻人都欢呼了起来。
然而,他们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沈工,请留步。”
是白月华。
她追了出来,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
“沈工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我们刚刚在酒店的牡丹厅组织了一个小型的私人聚会,都是一些业内的朋友,大家还都想跟你多交流交流呢。”
她嘴上说着邀请,但那高高在上的语气和眼神,却充满了施舍的意味。
她刻意邀请了会场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却唯独将沈微微和她的团队排除在外。
这种拙劣的、想要孤立和羞辱她的伎俩,沈微微一眼就看穿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温和却不容置喙的声音就从旁边响了起来。
“多谢白小姐的好意,不过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贺明辰不知何时也从会场里走了出来,走到沈微微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他的出现,让白月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贺明辰对着白月华礼貌地点了点头,但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
“微微和她的团队为了这次会议,已经连续加班多日,非常辛苦。我们已经提前订好了餐厅,准备为他们庆功。”
他的话,既表明了自己和沈微微的亲近关系,又不动声色地回绝了白月华的好意,给了对方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碰。
白月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贺明辰来。
就在气氛陷入尴尬的时候,顾承安也跟了出来。
他看到了眼前的对峙,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顾承安走上前,扮演起维持表面和谐的角色。
“月华,既然沈工他们已经有安排了,就不要强求了。”
他又转向贺明辰和沈微微,脸上换上了一副大度的笑容。
“大家难得聚在一起,都是为了工作,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不如这样,今天我做东,就去你们订好的那家餐厅,大家一起坐坐,就当是为这次技术交流会的圆满成功,庆祝一下。”
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顾承安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
沈微微看着他,心里只觉得一阵反胃。
她不想去,一点也不想和这两个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
但她也知道,如果她现在执意要走,反而会显得她小家子气,倒像是她怕了他们一样。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贺明辰,又看了看自己团队里那几个年轻人脸上不忿的表情。
最终,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既然顾总这么有诚意,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家本帮菜馆的装潢古色古香,环境很是雅致。
沈微微订的是一个能容纳十几人的大包厢。
落座的时候,便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个阵营。
沈微微和贺明辰,以及京城来的几个同事坐在一边。
顾承安和白月华,以及他们从晚宴上叫来的几个海市机械厂的心腹,坐在另一边。
一张圆桌,隔开了两个世界。
饭局的气氛,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压抑。
顾承安试图找一些共同的话题来缓和气氛,但沈微微和贺明辰这边的人,要么就是礼貌性地应付两句,要么就是埋头吃饭,根本不接他的话茬。
而白月华那边的人,则不停地吹捧着顾承安和白月华,言语间充满了对京城来的这几位专家的若有若无的排挤和轻视。
沈微微全程都很沉默,她只是安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菜,偶尔给身边的同事夹一筷子。
她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冷眼旁观着这场充满了虚伪和算计的闹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意外发生了。
包厢的正上方,悬挂着一盏巨大的欧式水晶吊灯,造型繁复而华丽。
突然,只听“嘎吱”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紧接着,那盏沉重的水晶吊灯,链接处似乎发生了断裂,整个灯体猛地一沉,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抬起了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放慢了。
沈微微看到,无数细小的水晶碎片和灰尘,开始从天花板上簌簌地往下掉落。
那盏巨大的吊灯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砸下来。
而它的正下方,坐着的是顾承安!
“小心!”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包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吓得呆住了,忘记了逃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色的身影,猛地从座位上扑了出去。
是白月华。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还愣在原地的顾承安,狠狠地推向了一旁。
轰!一声巨响。
那盏水晶吊灯,带着毁灭性的力量,重重地砸在了餐桌上。
红木圆桌瞬间被砸得四分五裂,盘碗碎了一地,汤菜飞溅。
整个房间,一片狼藉。
顾承安被白月华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了旁边的空地上,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他整个人都懵了,耳边是轰鸣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推开他的白月华,却没能完全幸免。
虽然她避开了吊灯的主体,但那些伴随着吊灯坠落而爆裂开来的、锋利的水晶碎片,如同冰雹一般,朝着她的方向砸了过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包厢里的混乱。
白月华抱着自己的手臂,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她的那条白色连衣裙上,瞬间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从她手臂上划过,皮开肉绽。
顾承安终于回过了神。
他猛地转过头,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白月华。
那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恐惧和惊慌像潮水一般,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顾不上周围惊慌失措的众人,顾不上现场的一片狼藉。
甚至,顾承安都没有看一眼坐在他对面,同样经历了这场惊魂的沈微微。
他的眼里,心里,只剩下那个为救他而受伤的女人。
“月华!”
他嘶吼着,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将白月华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不住地颤抖。
“月华,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他看着她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眼睛瞬间就红了。
顾承安撕下自己衬衫的下摆,想要为她包扎,但那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不停地往外冒。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他朝着周围那些还处于呆滞状态的人,疯狂地咆哮着。
然后,他再也等不了一秒钟。
顾承安一把将快要昏迷的白月华横抱起来,像抱着稀世珍宝。
他的脸上,是沈微微从未见过的、那种混杂着心疼、自责和恐慌的表情。
他抱着她,头也不回地,疯了一样地冲出了包厢,冲向了医院的方向。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有在沈微微身上停留过一秒。
仿佛她和在场的其他人,都只是这场灾难中的背景板。
沈微微静静地站在原地。
从吊灯坠落到顾承安抱着白月华冲出去,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十秒。
但对她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看着顾承安那奋不顾身的背影,看着他脸上那种真情流露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紧张和在乎。
她的心,在那一刻,被抽干了所有温度,坠入冰冷深渊。
她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是无论她做得再好,再优秀,都永远无法替代的。
白月华为了他,可以奋不顾身,连命都不要。
而他,也只会在白月华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流露出那样真实的情感。
他们之间,有一种她永远无法介入的,用生死考验过的羁绊。
而她沈微微,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局外人。
一个可有可无的、多余的局外人。
包厢里,尖叫声,哭喊声,桌椅倒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但这一切,都再也传不进沈微微的耳朵里。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安静。
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一寸寸彻底凉透,碎裂成冰的声音。
她和顾承安之间,那根早已岌岌可危的、名为过去的弦。
在今晚,在这盏坠落的水晶吊灯下,终于,彻底地崩断了。
再无转圜。
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