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话题转向最新的半导体材料研究时，顾承安立刻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
他虽然不是这个领域的顶尖专家，但作为海市机械厂的技术科长，他对整个工业体系的了解，以及对技术发展方向的敏锐嗅觉，是许多只埋头于实验室的研究员所不具备的。
“秦老，你刚才提到的那种新型硅基材料，在理论上确实有很大的突破。”顾承安的声音沉稳，瞬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但是，从我们工业生产的角度来看，它目前还存在两个比较大的问题。”
“哦？说来听听。”秦老的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第一，是成本问题。”顾承安侃侃而谈。
“这种材料的提纯工艺非常复杂，对设备和环境的要求极高，导致其生产成本居高不下。”
“如果无法将成本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那么它就很难实现大规模的商业化应用，最终只能停留在实验室阶段。”
“第二，是稳定性问题。”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根据我看到的一些文献资料，这种材料在极端温度和高强度电流的冲击下，其性能会出现一定程度的衰减。”
“对于我们一些高精尖的军工设备来说，稳定性是压倒一切的硬性指标。”
“一个微小的性能衰减，都可能导致整个系统的崩溃，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顾承安的话，一针见血，指出了这项新技术目前所面临的核心困境。
就连秦老，也不住地缓缓点头。
“承安说的，确实是问题的关键。”他赞许地看了一眼顾承安。
“我们实验室，也正在为这两个问题头疼。”
“目前，我们正在尝试一种新的掺杂工艺，希望能通过引入其他元素，来改善它的稳定性和导电性能，同时降低生产成本。”
“但是，这个过程，需要大量的实验和数据来支撑。”
秦老的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沈微微，突然开口了。
“老师，关于掺杂工艺，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她的声音清冷，却让在场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包括，顾承安。
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惊讶和期待。
“你说。”秦老鼓励地看着她。
“我们传统的掺杂工艺，主要是通过物理气相沉积或者离子注入的方式，将杂质原子引入到硅晶格中。”沈微微的思路清晰，逻辑缜密。
“这两种方法，虽然技术成熟，但都存在一个共同的缺点，那就是对晶格的损伤比较大，而且杂质原子的分布，很难做到绝对的均匀。
“这就导致了材料性能的不稳定。”
“我在想，我们能不能换一种思路。”
“我们不从外部‘注入’杂质，而是从内部‘生长’杂质。”
“具体来说，就是利用分子束外延技术，在超高真空的环境下，将硅原子和杂质原子，一层一层地堆叠起来。”
“这样，我们就可以从原子级别，来精确地控制杂质原子的位置和浓度，从而获得性能高度均匀、稳定的新材料。”
沈微微的话，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分子束外延！
这是一种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才刚刚被提出来的新技术，目前全世界范围内，也只有少数几个顶尖的实验室，在进行相关的研究。
他们没想到，沈微微，一个如此年轻的女研究员，竟然对这项前沿技术，有如此深刻的理解。
就连秦老，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微微，你这个想法，非常大胆，也非常有见地！”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这确实是一个全新的方向！如果真的能实现，那将是半导体材料领域，一次革命性的突破！”
赵老也抚掌大笑。
“好！好啊！我就说，微微这孩子，是个宝啊！”
“秦老头，你这次，可是捡到宝了！”
贺明辰和季扬，看着那个在众人瞩目下，侃侃而谈的沈微微，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和骄傲。
只有顾承安，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光芒万丈的女人，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陌生。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沈微微。
他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书，甚至知道她睡觉时的一些小习惯。
可是，他从来不知道，她的脑子里，竟然装着这样一个广阔的世界。
他也从来不知道，当她谈论起自己热爱的专业时，她的眼睛里，会闪烁着那样迷人的光芒。
那种光芒，是他从未在白月华身上看到过的。
也是他，亲手熄灭过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悔意，淹没了顾承安的心。
他突然很想走过去，对她说些什么。
他想告诉她，她刚才的样子，真的很美。
他想告诉她，他为她感到骄傲。
他想
他想重新认识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顾承安端着酒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沈微微的身边。
“你刚才说的，关于原子层级控制的想法，非常精彩。”他的声音沙哑。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
“分子束外延技术，对真空度的要求极高，目前国内的设备，恐怕很难达到这个标准。”
“而且，这种逐层生长的方式，效率会不会太低，无法满足工业化生产的需求？”
他提出的问题，同样非常专业，直指核心。
他不是在质疑，而是在以一种平等的姿态，进行一场纯粹的技术探讨。
沈微微愣了一下。
她抬起头，对上了顾承安那双深邃的眼睛。
从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一种久违的专注和认真。
那是他们曾经在无数个深夜，一起讨论技术问题时，所熟悉的眼神。
她的心，乱了一拍。
就在这时，远在牡丹厅的白月华，终于坐不住了。
她派来打探消息的人，回去告诉她，顾承安不仅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还和沈微微，以及那群大佬们，相谈甚欢。
尤其是，当她听到，顾承安和沈微微，正在就一个高深的技术问题，进行着热烈的讨论时。
她心里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她知道，那是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领域。
也是顾承安，真正为之着迷的世界。
一阵强烈的恐慌和不安，攫住了她的心。
她拿出手机，颤抖着，给顾承安发了一条信息。
“承安，我头有点晕，你能不能过来陪陪我？”
她用上了自己最惯常的，也是最有效的武器——示弱。
然而，这一次，她却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