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门,定远门。
这座平日里车水马龙,作为京城与西域通商最重要关卡的雄伟城门,此刻却被一层诡异的死寂所笼罩。
城楼上,火把稀稀拉拉,光线昏暗。守城的士兵,一个个歪歪倒倒地靠在墙垛上,仿佛集体中了梦魇,毫无防备。
厚重的城门,更是虚掩着,露出的缝隙足以容纳数骑并行。门后,那本该灯火通明、卫兵林立的瓮城,此刻竟是漆黑一片,连一丝人声、一点火光都无,像一只沉默巨兽张开的喉咙。
这一切,都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来吧,这里无人防守,胜利的大门已经为你敞开。
“轰隆隆——”
远处的地平线上,传来了一阵沉闷如雷的马蹄声,大地随之开始有节奏地微微震动。
一支庞大的军队,如同从黑暗深渊中涌出的黑色潮水,出现在了西门守军的视野里。为首的,正是身披黄金锁子甲,手持沥泉龙胆枪的魏王李晟,他眼中的狂热,比城楼上的火把还要明亮。
“殿下,前面就是定远门了!”一个副将难掩兴奋地指着前方的城楼。
李晟勒住战马,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
城楼上的防备,松懈得有些过分。城门,也开得恰到好处。一切,都和林若甫信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殿下,情况似乎有些太顺利了。”李晟身边,一个相对谨慎的副将,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这防守也太儿戏了,末将总觉得心头发慌,会不会有诈?”
赵康虽然被关起来了,但他那张忧心忡忡的脸,还是在一些人的脑海里留下了阴影。
“哼,妇人之见!”李晟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彻底打消了副将的疑虑。“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林若甫那只老狐狸,故意把表面功夫做成这样,就是为了麻痹宫里那些眼线!他要是把西门守得固若金汤,那才叫有问题!”
他现在对自己的判断,对沈清秋的“天命”,充满了无可动摇的自信。
“传令下去,”他意气风发地一挥手,“前锋营,叫门!”
“是!”
一队千人骑兵,立刻从大军中分出,加速向城门冲去。
“城楼上的人听着!我们是西山大营的换防部队!奉王忠将军之命,前来接管城防!速速打开城门!”为首的校尉,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说辞,高声喊道。
城楼上,一片寂静,无人应答。只有夜风吹过城墙的呜咽声。
就在前锋校尉心中开始打鼓,手心冒汗的时候,城楼上,突然探出了一个脑袋。正是西山大营的守将,王忠。
“哎呀!原来是魏王殿下的大军到了!”王忠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慌乱,“末将恭候多时了!快!快开城门,迎接王爷入城!”
随着他一声令下。
那扇虚掩的城门,被几个士兵,从里面“奋力”推开。沉重的门轴,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仿佛地狱之门在缓缓开启,为即将到来的杀戮,奏响序曲。
“哈哈哈哈!”李晟看到这一幕,心中最后的一丝疑云也烟消云散,他放声大笑,一夹马腹,当先向城门冲去。“将士们!随我进城!夺下皇宫,就在今夜!”
“杀!杀!杀!”
五万大军,如同开闸的洪水,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争先恐后地,涌向了那座洞开的城门。
在他们看来,那不是一座城门。那是通往荣华富贵,通往无上权柄的康庄大道!
李晟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冷风,吹得他身上的披风,猎猎作响。他感觉自己,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主角。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当他带着大军,冲进养心殿时,他那位病怏怏的皇兄,会是怎样一副惊恐绝望的表情。
他冲进了门洞。
黑暗,瞬间将他吞噬。门洞很长,足有十几丈。战马奔腾的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震得人耳膜生疼,心脏狂跳。
当他冲出黑暗,重新看到光亮的瞬间。
他愣住了。
眼前的景象,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夹道欢迎的百姓,没有跪地投降的官员。只有一条空旷到诡异的,死寂的街道。街道两侧的房屋,门窗紧闭,连一丝灯火都没有,像一只只择人而噬的怪兽,蹲伏在黑暗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尘土与杀意的冰冷气息。
“不对劲”
李晟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这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殿下!快看后面!”
身边,传来副将惊恐到变调的尖叫。
李晟猛地回头。
只见那扇刚刚为他们打开的定远门,正在以一种毫不留情的速度,轰然关闭!
城楼上,原本那些歪歪倒倒的“守军”,此刻一个个精神抖擞,身形挺拔如松,哪里还有半分懈怠的样子。他们弯弓搭箭,冰冷的箭头,在火把的映照下,连成一片闪烁着死亡寒意的星河,全部对准了城门内的魏王大军。
而那个刚刚还对他“忠心耿耿”的王忠,正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怜悯和嘲讽。
“王忠!你敢背叛我!”
李晟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一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轰——”
一声巨响。厚重的城门,彻底关闭。
紧接着,又一道更加厚重的千斤闸,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地上!“哐当!”巨响震天,溅起漫天尘土,彻底断绝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陷阱!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赵康那张苦口婆心的脸,在他脑中轰然炸响。
“这就像一个,专门为您量身定做的陷阱。”
“一旦入口被堵死,那就是一个绝地!一个天然的牢笼!”
“不不可能”李晟失神地喃语着,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林若甫林若甫怎么敢骗我?清秋清秋的预言,怎么会是错的?她不是天命之人吗?!”
“杀——”
就在他心神失守,世界观崩塌的瞬间。
一声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同时炸响!
街道两侧,那些紧闭的门窗,被同时用巨力踹开!无数身披玄铁重甲的“虎豹骑”士兵,如同猛虎下山,从房屋中,从巷道里,疯狂地涌了出来!他们手持长枪大戟,组成一个个密不透风的绞肉战阵,沉默而冷酷地,从正面,狠狠地撞向了魏王大军!
同时,屋顶上,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他们拉弓如满月,动作整齐划一。
“放箭!”
随着一声冰冷的令下。
漫天的箭雨,如同黑色的死神镰刀,带着尖锐的呼啸,铺天盖地地,朝着街道中央,那挤成一团、阵型混乱的魏王叛军,无情地倾泻而下。
“噗!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密集得如同暴雨打在芭蕉叶上。一名正兴奋地幻想着封妻荫子的叛军骑兵,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就被三支箭矢同时贯穿了脖颈和胸膛,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一头栽下马。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夜空。
魏王的大军,刚刚入城,阵型还未展开,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立体打击,给彻底打懵了。
前军,被“虎豹骑”的钢铁战阵,死死地顶住,寸步难行。后军,则被城楼上的弓箭手,当成活靶子疯狂地射杀。狭窄的街道,让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根本发挥不出任何冲击的优势,反而成了拥挤的累赘。
人挤人,马踩马,无数士兵甚至不是死于敌人之手,而是被自己惊慌失措的战马踩踏成了肉泥!整个场面,瞬间乱成了一锅沸腾的血粥。
“稳住!稳住阵脚!给本王杀出去!”
李晟目眦欲裂,他疯狂地挥舞着长枪,将一个冲到近前的“虎豹骑”百夫长连人带甲挑飞出去,声嘶力竭地吼道。
他知道,一旦军心溃散,他们这五万人,今晚,就真的要全部交代在这里了!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不对等的屠杀。
一方,是养精蓄锐,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精锐禁军。
另一方,是稀里糊涂,一头扎进绝地,军心涣散的疲惫之师。
胜负,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李晟看着自己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地被长枪洞穿,被大戟劈碎。看着自己的大军,被敌人像切菜一样,肆意宰割。
他的心,在滴血。
他的皇帝梦,在这一刻,被无情地,彻底击碎。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仰起头,看着那黑沉沉的,仿佛在嘲笑他的夜空,发出了野兽般绝望的嘶吼。
“沈清秋!你这个毒妇!!”
“我杀了你!!!”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天命所归,什么紫微星暗,什么吉星高照。
全都是骗局!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那个女人手中,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可悲又可笑的棋子!
他所有的雄心壮志,所有的深情宠爱,在她眼中,都只是一个笑话!
无穷的愤怒、屈辱和悔恨,如同亿万条毒蛇,疯狂啃噬着他的心脏和灵魂。他双眼赤红,状若疯魔,不顾一切地,拨转马头,想要杀出重围。
他要去凤仪宫!
他要亲手,撕碎那个欺骗了他一切的女人!他要让她,为自己的愚蠢和轻信,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但是,他,还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