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扬点了点头,对父母道:“父亲,母亲,你们先用饭,我陪苏伯父去书房谈。”
两人来到书房,关上门。
苏文渊没有坐下,而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庭院里那些目不斜视的四队队员。
沉默了片刻,才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王扬。
“王扬,”苏文渊开口,不再称呼贤侄,语气严肃。
“你上午在我家里说的那番话,我思前想后,觉得并非全无道理。”
“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所说的,租界迟早不保,去了鲁西南能有安身立命之所……”
“这些话,你有几分把握?”
王扬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苏文渊这种老江湖,空话套话是骗不了的。
“苏伯父,”王扬开口。
“关于租界,我不是猜测,而是肯定。”
“洋人和鬼子之间的和平脆弱得像张纸,一旦撕破脸,租界首当其冲。”
“这个时间,不会超过四年。”
他向前一步,继续道:“至于鲁西南,我不敢说百分百安全,乱世之中没有绝对的安全之地。”
“但我可以告诉您,我们在那里有一座城。”
“有数千愿意死战到底的士兵,有足够支撑数年的粮草军械,有完善的防御工事。”
“就在前一段时间,我们刚正面击溃了日军一个齐装满员的联队。”
“迫使它转入围困,至今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些话直接敲在苏文渊的心头。
击溃日军一个联队?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看着王扬那平静却自信的眼神,联想到楼下那些精锐的士兵。
以及女儿苏燕确实安然待在鲁西南的事实,他又不得不信了几分。
“你……你们真的打退了一个鬼子联队?”苏文渊的声音有些干涩。
“尸骨现在还堆在泽水县城外,苏伯父若是不信,将来可以亲自去看。”
王扬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那里,我们说了算。苏家的安全,只要在我的地盘上,我就能保证。”
苏文渊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显然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离开经营多年的沪上,放弃庞大的家业,这需要巨大的勇气。
但留下来,等待那似乎注定的结局?
他盯着王扬,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年轻人。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我需要知道,你凭什么这么有底气?你这些本事,这些人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王扬看着苏文渊那充满疑惑的眼神,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又透着股自信。
“苏伯父,这年头,只要你有心抗日,拉起一支队伍还真不算太难。”
王扬双手一摊,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
“有枪有炮,有粮食有钱饷,自然就有人愿意跟着你干。”
“打了几场胜仗,缴获多了,队伍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
“至于底气?”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拍了拍胸口:“胆子够大,脑子够活,手段够硬,这就是底气。”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讥诮:“反倒是苏家,泽水县是苏家祖地,根子都在那里。”
“我就不明白了,如今祖地被鬼子占了半壁,族人需要庇护。”
“为何苏家反倒宁愿困在这看似繁华,实则危机四伏的沪上租界?”
“难道真是被这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迷了眼,挪不动步了?”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语气,直接戳中了苏文渊内心某些不愿面对的东西。
他脸色微沉,却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年轻,有些事想得简单。”
“泽水是祖地不假,但正因是祖地,族内关系盘根错节,各方势力并不一心。”
“回去?回去面对那一摊子烂事,内耗都能耗死人,如何能应对鬼子的兵锋?”
他想起以前在族里时,为了些田产,商铺,各房明争暗斗不休的情景,就感到一阵心累。
王扬闻言,嘴角那抹痞气的笑容更明显了。
他甚至悠闲地走到书桌旁,拿起桌上的一把小裁纸刀在指尖转了转。
“哦,您是说那些吃里扒外,勾结鬼子汉奸的族人、族老?”
王扬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个啊,您就不用担心了。”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文渊,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我和苏燕刚到泽水没多久,就把那些蛀虫,连根拔起,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一个没留。”
“现在的苏家,在泽水县,上下一心,铁板一块。”
“当家作主的,是您女儿苏燕。”
“剩下的族人,要么是真心抗日的,要么就是老老实实不敢有二心的。”
“哐当。”苏文渊手一抖,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茶杯,温热的茶水泼了一桌子,他却浑然不觉。
他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王扬,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说什么?!你们……把他们都……解决掉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清理门户?说得轻巧。
那需要何等冷酷的手段和强大的掌控力?
那些族老哪个不是人精?
在地方上势力根深蒂固。
就凭王扬这个他印象中的纨绔子弟,和自己那个虽然精明但终究年轻,而且是个女子的女儿?
这怎么可能?!
王扬看着苏文渊那副见鬼似的表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将裁纸刀轻轻放回桌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不然呢?留着他们给鬼子通风报信,背后捅刀子吗?”
王扬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冷漠。
“‘头顶红’的,有一个算一个,都送他们去见阎王爷了。”
“现在泽水县苏家,只有一个声音。”
苏文渊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头顶红是什么意思。
上下打量着王扬,试图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找出哪怕一丝撒谎痕迹。
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平静,一种源于绝对实力和血腥实践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誓言都更具说服力,也更让人心悸。
他忽然发现,自己确实看不透这个年轻人了。
这真的是那个几年前还在沪上为了个戏子跟人争风吃醋,被他视为烂泥扶不上墙的王扬?
“你……你……”苏文渊手指微微颤抖地指着王扬。
“你说的都是真的?”
王扬迎着他惊疑不定的目光,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略带痞气的笑容,双手一摊:
“信不信,随您。反正,泽水县现在姓苏,也姓王,就是t不姓日。”
“话我说到这了,怎么选,您自己掂量。”
苏文渊离开时,脚步不似来时那般沉稳,背影甚至显得有些恍惚。
王扬站在书房窗口,看着他坐进汽车离去,嘴角微微勾起。
他知道,自己那番话,已经在这位精明的商人心里激起了波动。
苏文渊心底那根名为侥幸的弦,松动了。
王世伦和赵婉如看着苏文渊离去时那异样的神态。
又看看一脸平静甚至带着点无所谓表情的儿子,满心疑惑。
“扬儿,你跟你苏伯父说了什么?我看他脸色很不好看。”赵婉如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跟他交了交底。”王扬轻描淡写地带过。
“让他知道,他女儿在鲁西南干得不错。”
“我们那边也不是什么穷山恶水,反而是块硬骨头,鬼子啃不动。”
王世伦若有所思,没有再追问。
他感觉儿子身上秘密很多。
但只要能带着家族活下去,这些秘密他可以不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