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余光中那如影随形的白影,就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不断地在林晚的脑海中闪现,让他的精神备受折磨,仿佛是一种永无止境的凌迟,那么接下来发生在破屋内部的事情,则更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变成了现实,将恐惧从视觉的边缘,直接塞进了他那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灵深处,甚至连他最后一点赖以栖身的私人空间也不放过,每一个缝隙都被恐惧填满。
起初,这些变化是如此细微,细微到林晚几乎可以完全忽略它们的存在。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因为自己心神恍惚,或者是记忆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偏差,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细微的变化却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难以忽视,就像是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恶魔,正逐渐显露出它狰狞的真面目。
他会将那个傍晚时分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仿佛那是一幅永远无法磨灭的画面。当时,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片温暖而柔和的光影。他像往常一样,将那把已经用秃了的扫帚轻轻地靠在了门后的角落里,然后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的疑虑。
然而,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之时,他的睡眠却被一种莫名的不安所打断。半夜里,他突然惊醒,心头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他的眼角余光,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引导着,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门后的那个角落。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心跳骤然加速,因为他惊讶地发现,那把原本应该靠在门后的扫帚,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对面那面斑驳的土墙边!它依然保持着靠放的姿势,就好像它自己有了生命一般,悄悄地移动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位置。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的疑惑和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快步走到墙边,仔细查看那把扫帚。他检查了扫帚的每一个部位,却没有发现任何被人动过的痕迹,甚至连地面上也没有留下拖曳的印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禁陷入了沉思,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可能的解释,但每一个都显得那么荒谬和不合理。难道是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在作祟吗?还是说,这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又或者,他睡前喝剩下的半碗水,那只粗糙的陶碗,他明明记得自己是随手放在炕沿一个靠近自己的位置,碗沿的缺口对着门口。可第二天天亮,他会发现那只碗依旧在炕沿,但碗沿的缺口,却莫名其妙地转向了窗户的方向。碗底残余的水渍早已干涸。
一次,两次……他用力揉着太阳穴,告诉自己,是了,一定是自己太累了,压力太大了,记错了。这间屋子只有他一个人,除了他自己,还有谁会无聊到去移动一把破扫帚,转动一只剩水碗的方向?
然而,这种自我安慰的脆弱壁垒,在一个普通的午后,被彻底、残忍地击碎了。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拖着依旧有些虚软的身体,去后山砍柴。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没有镰刀脱手,没有荆棘莫名缠绕,他甚至找到了一小片干枯易折的灌木,很快就弄到了一小捆柴火。这“好运”如今只能让他心头更加沉重。
当他背着柴火,推开那扇熟悉的破木门时,一股异样感瞬间攫住了他。
屋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如同受惊的飞鸟,在昏暗的屋内急速扫过。土炕,破席,墙角的水缸,冰冷的灶台……似乎一切都还在原位。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了屋内唯一那件还算完好、勉强能称作“家具”的小木桌上。
那张桌子平时基本是空着的,他很少使用。然而此刻,在那张擦拭得……异常干净(甚至比他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干净)的桌面上,端端正正地、仿佛举行某种仪式般,放着他平日里喝水、吃饭用的那只陶碗。
那只边缘有个明显缺口的、再普通不过的陶碗。
这本身已经足够诡异了。他早上出门前,明明记得这只碗和另外两只叠放在灶台角落,沾着昨夜的饭渍。
但更让他头皮发麻、浑身血液几乎倒流的是——
那只碗里,不是空的。
里面盛着清澈的、满到几乎与碗沿平齐的清水。
水很清,在从窗纸破洞透进来的光线照射下,微微泛着光,映出屋顶椽子的模糊倒影。那水面平静无波,仿佛已经在那里静止了千年。
“嗡”的一声,林晚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被重锤击中,耳边一阵轰鸣。
柴火从他僵硬的肩头滑落,“哗啦”一声散在地上,他也浑然不觉。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碗,那碗水。
是谁?
爷爷?不可能,爷爷知道他上山,不会不打招呼进来,更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甚至堪称诡异的举动。
村里的孩子恶作剧?谁家孩子会偷偷潜入他这“灾星”的屋子,不为捣乱破坏,只为了……给他擦干净桌子,摆上一碗水?
所有的可能都被排除。
剩下的,只有那个他不敢深思、却又无处不在的答案。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在这里“生活”着。ta 移动了物件,擦拭了尘埃,并且,用一种近乎……“体贴”的方式,为他准备了满碗的清水。
这无声的“照料”,比任何张牙舞爪的恐吓,更加令人胆寒。
它意味着,那个存在,不仅仅是在远处窥视,不仅仅是在他受到威胁时施加惩戒。它已经登堂入室,进入了这间他最后的避难所,开始以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方式,介入他生活最细微的末节。
恐惧不再像以前那样,仅仅是一根冰冷的针,而是突然变成了活生生的、长满吸盘的藤蔓。这些藤蔓仿佛拥有生命一般,从四面八方疯狂地缠绕过来,紧紧地箍住了他的心脏。
他能感觉到心脏被越勒越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仿佛那藤蔓正在一点点地挤压着他的生命。
他站在门口,身体完全僵住了,既不敢迈进那扇门,也不敢转身逃离。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死死地盯着那只碗,以及碗里的水。
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洒在那碗清澈的水上,水面反射出耀眼的光斑,这些光斑不停地闪烁着,晃得他眼睛生疼。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可怕的画面,那碗水里,会不会在下一刻,就倒映出一张模糊的、女子的脸?那张脸会是什么样子?是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还是狰狞扭曲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心跳却越来越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