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五傻眼了。
他还想争辩,被王振山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只能捂着鼻子,灰溜溜地不敢再吭声。
“纪黎平,动手打人,违反队里纪律,扣你十天工资。”
“写份检查,明天交给我,听到没有?”
“听到了。”
纪黎平低着头,闷声应道。
他知道王队长这已经是偏袒他了。
扣十天工资,总比被孙老五那种人一直泼脏水强。
“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王振山挥挥手,驱散了人群。
等人都走了,王振山才拍了拍纪黎平的肩膀。
“黎平啊,我知道你憋屈。”
“但有些事,不是光靠拳头就能解决的。”
“孙老五那种人,你越跟他动手,他越来劲。”
“今天这事,我处理了,他以后不敢明着怎么样,但你自个儿也得学会用脑子。”
“保护家里人没错,但方法得对。”
纪黎平抬起头,眼中还有未散的怒意。
“王哥,我我就是一时没忍住。”
“忍不住也得忍!”
王振山语重心长。
“你想学开车,想往上走,就得守规矩。”
“也得学会应付这些牛鬼蛇神。”
“今天这事,也算给你提个醒。”
“以后遇到类似的,先动脑子,再想拳头。”
“实在解决不了,来找我。”
“嗯,我记住了,王哥。”
纪黎平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冲突,虽然让他损失了十块钱。
却也让他真切地体会到,光有蛮力和老实是不够的。
大哥让他出来“摔打”。
这大概就是摔打的一部分?
晚上回到家。
纪黎平没瞒着李幸运,把打架和被扣工资的事说了。
李幸运听得心惊肉跳。
尤其是听到孙老五那些污言秽语,气得眼圈都红了。
但更多的是后怕。
“你你没受伤吧?”
她拉着纪黎平上下打量。
“我没事,他哪是我的对手。”
纪黎平摆摆手,随即又有些懊恼。
“就是扣了十块钱。”
“钱没了再挣,人没事就好。”
李幸运松了口气,随即坚定地说。
“黎平,王队长说得对,咱以后不跟那种人一般见识,咱好好过咱的日子。”
她想了想。
又从那个宝贝的木箱子里,拿出那包用油纸包着的野栗子。
只剩下寥寥几颗,她一直没舍得吃完。
“吃颗栗子,去去晦气。”
“咱大哥说过,遇事别怕,咱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今天这事,咱没错!”
栗子甘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
看着妻子虽然担忧却异常坚定的眼神。
纪黎平心里那点郁闷和懊恼,也渐渐散了。
“嗯,不怕,以后我会更小心,也得更厉害才行。”
又过了几个月,临近春节。
运输队的活儿更忙了。
纪黎平跟着马师傅东奔西跑,技术见长。
人也越发沉稳干练。
李幸运在食堂也干得顺手。
刘主任挺喜欢她这个闷声干活不嚼舌根的。
有时还会多分她一些食堂用不完的菜叶子。
这天,纪黎平刚跟车从外地回来,风尘仆仆。
还没进家门,就看见李幸运站在巷口张望。
“黎平!黎平!”
一看到他,李幸运就小跑着迎上来,声音都在发颤。
“我我好像有了!”
“有什么了?”
李幸运脸一红,低下头,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声音细若蚊蝇:
“就是娃”
纪黎平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傻了好几秒。
随即,狂喜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抓住李幸运的肩膀,语无伦次:
“真真的?幸运?真的有了?我要当爹了?”
“嗯月事迟了快半个月了,我我今天偷偷去卫生院问了,大夫说很可能是”
“太好了!太好了!”
纪黎平一把将李幸运抱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
吓得李幸运赶紧捶他。
“快放我下来!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纪黎平嘿嘿傻笑着放下她。
搓着手,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得告诉哥,我得赶紧给哥写信。”
他拉着李幸运就往家走,脚步都有些发飘。
晚上,夫妻俩趴在炕桌上。
就着那盏昏黄的灯泡,一起给纪黎宴写信。
纪黎平执笔,李幸运在旁边小声补充。
信里,他们详细说了这大半年来的生活。
纪黎平如何跟着马师傅学技术。
李幸运在食堂如何。
他们如何一点点布置这个小家。
最后,用激动得几乎要破纸而出的笔迹,写下了即将为人父母喜悦。
“哥,你要当大伯了!幸运有了!我们老纪家要有后了!”
写完这一句,纪黎平放下笔,长长舒了一口气。
仿佛完成了一件无比庄严的大事。
信寄出去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纪黎平干活更有劲头了。
他开始琢磨着怎么多挣点钱,怎么给孩子准备小衣服、小被子。
他甚至偷偷跟食堂刘主任打听。
哪里能买到不要票的鸡蛋和红糖。
李幸运则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食堂里搬搬抬抬的重活,刘主任也主动给她减免了。
让她多负责些轻省的活计。
老陈头老伴知道后,还送来了几个自家鸡下的蛋。
让李幸运补身子。
来自周围的点滴善意,让这个小家庭感受到了浓浓的暖意。
一个月后,纪黎宴的回信终于到了。
随信寄来的,还有一个厚厚的包裹。
信写得很长,不像以往那样言简意赅。
纪黎宴在信里先是仔细问了李幸运的身体情况。
叮嘱她注意事项。
又教导纪黎平要更加有担当,照顾好妻儿。
他并没有过多地说教。
字里行间却充满了长兄如父的关切和欣慰。
包裹里,是两罐麦乳精,几包坚果,一大包红糖。
显然是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衣服用的。
这些东西,在安县都是极难买到的好东西。
捧着信和东西,纪黎平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大哥远在千里之外。
却始终像一棵大树,为他们遮风挡雨。
为他们谋划未来。
“哥”他喃喃道。
心里充满了感激。
李幸运抚摸着那些柔软的棉布,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这个孤女,何其有幸,能遇到黎平。
又能有这样一个把她真正当做妹妹呵护的大伯哥。
“黎平,咱们一定要把日子过好,把孩子好好养大,不能辜负大哥。”
她哽咽着说。
“一定!”
纪黎平握紧了拳头,眼神无比坚定。
孩子的到来,像一剂最强的催化剂。
让纪黎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熟起来。
他学技术更加刻苦,待人接物也更加圆融周到。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埋头干活的纪黎平。
开始学着思考,学着规划。
他甚至鼓起勇气,向王振山提出了一些关于货物装卸和车辆调度的小建议。
虽然稚嫩,却让王振山和马师傅对他刮目相看。
与此同时。
纪黎宴在研究一个深奥的问题。
这个提前5年来的孩子,还是丫丫吗?
小四得知让他头疼的问题,忍不住捂嘴偷笑。
然后表示,是的。
这才让纪黎宴松了口气。
是丫丫就好。
上辈子,这丫头一身的苦。
这辈子,让她一出生就甜。
纪黎宴正想着,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想什么呢?”
纪黎宴有些无奈地回头。
“没想什么,就是我弟妹怀了,弟弟要当爹了。”
“你你你去找我爸那那什么有点事,我先走了”
林秋阮小脸骤然变红。
她瞪了一眼纪黎宴,把手上的饭盒塞过来,转头就走。
毫不留情。
?
他轻轻拍了一下嘴巴。
让它不着调。
林秋阮不是别人,正是参谋长的女儿。
这次他没出意外。
一回部队,就被安排相亲了。
相成了,自然就谈了对象。
林秋阮就在部队军院里当军医,是个很飒爽的姐姐。
可惜,姐姐也受不了他这种“间接性”的“催结婚”。
但天地良心。
纪黎宴发誓,他真没这么想。
完全是姐姐误会了。
然而吃完了猪肉大葱饺子,当晚,纪黎宴就被参谋长叫去了。
纪黎宴怀着几分忐忑。
敲响了参谋长林卫国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林秋阮的母亲。
一位气质温婉的妇人。
“是小宴啊,快进来,老林在书房呢。”
“谢谢阿姨。”
纪黎宴换了鞋,心里琢磨着怎么解释下午的“误会”。
林卫国坐在书桌后,正在看文件。
“来了?坐。”
纪黎宴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姿态端正。
林卫国放下文件,打量了他几眼,忽然笑了:
“怎么,听说你小子今天把秋阮惹跑了?”
“参谋长,是个误会。”
“我就是顺口提了句我弟弟要当爹了,没别的意思。”
“知道你没什么歪心思。”
林卫国摆摆手,语气随和。
“秋阮那丫头,脸皮薄,心思又细。”
“回头你好好跟她说说就行。”
“再说了,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也是时候了。”
“不过这事不急,改天再说。”
“今天叫你来,是有正事。”
“您说。”
“上次你提交的那个关于野外单兵作战小队,协同训练的补充方案,上面很重视。”
“觉得里面有些想法很新颖,也切合实际。”
“决定先在我们这边搞个试点,由你牵头,组建一个尖刀班。”
“把方案落到实处,摸索出经验来。”
林卫国语气严肃起来。
“这是个机会,也是个挑战。”
“干好了,对你以后的发展大有裨益。”
“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纪黎宴心头一震,涌起一股热流。
那个方案,是他结合后世一些训练理念和当前部队实际情况,琢磨出来的。
花了不少心血。
“有!参谋长,我一定全力以赴,保证完成任务!”
他站起身,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眼神坚定。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林卫国满意地点点头。
“具体的人员选拔、训练计划,你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
“是!”
从参谋长家出来,纪黎宴心情激荡。
机遇摆在眼前,他必须牢牢抓住。
他想了想,没有直接去找她。
而是转身去了服务社。
第二天中午,纪黎宴掐着点等在了师部医院门口。
林秋阮和几个同事一起走出来。
看到他,脚步顿了一下。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对同事说了句什么。
就独自走了过来。
“有事?”
纪黎宴从背后拿出一个网兜。
里面装着两个黄桃罐头,一包大白兔奶糖。
还有两个发卡。
“喏,赔罪。”
他把网兜递过去,眼神诚恳。
“昨天真不是催你的意思。”
“就是家里来信,我弟弟要有孩子了,我有点高兴,嘴快秃噜了。”
“我错了,别生气。”
林秋阮看着那兜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罐头和奶糖。
还有那两只精巧的蝴蝶发卡。
脸颊微微发热。
她其实早就不生气了。
昨天跑开更多是羞窘,被他当面提起“当爹”这种事。
好像他们他们多着急似的。
她没接东西,只是抬眼嗔了他一眼,声音低低的:
“谁生气了”
“就是,就是你以后说话注意点,让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纪黎宴看她脸颊绯红,眼神躲闪。
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
“好,我以后一定注意,不在外面乱说。”
还特意强调了“外面”两个字。
林秋阮听出他话里的促狭,脸上更热。
她伸手接过网兜,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缩回。
“知道了,我我回家了。”
“秋阮。”
纪黎宴叫住她。
林秋阮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纪黎宴走到她身侧,看着她通红的耳垂,声音放缓了些:
“参谋长嗯,林叔,昨晚找我谈了试点尖刀班的事。”
这事林秋阮听他爸提过一嘴,知道很重要。
“嗯,然后呢?”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会很忙,训练任务重,估计没什么空闲时间。”
纪黎宴看着她,眼神认真。
“可能没什么时间来找你。”
林秋阮愣了一下,明白他是在跟自己报备。
一股微甜的感觉悄悄漫上心头。
她轻轻“嗯”
“工作要紧,你注意安全,别太拼。”
“我知道。”
纪黎宴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还有就是我弟弟他们要在县里安家,孩子也快生了,我这边暂时顾不上。”
“以后可能还得麻烦你帮忙多看顾一下。”
他说得有些含蓄,但意思明确。
是将她视作可以分担家事的自己人。
林秋阮的心跳漏了一拍。
被他话语里蕴含的亲昵和信任搅得心慌意乱。
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欢喜。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细弱却清晰:
“嗯,应该的。”
“你有信什么的,不方便就给我,我帮你寄。”
这就是答应了。
“好,那你快回去休息吧。”
“你也注意休息。”
林秋阮飞快地说完,拎着网兜,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却又透着一股轻快。
纪黎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嘴角无意识地弯了弯。
解决了一件心事,他深吸一口气。
转身大步朝着营房走去。
脑海里已经开始飞速构思尖刀班的选拔和训练方案。
接下来的日子,纪黎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
尖刀班的选拔标准极高。
体能、技能、心理素质、文化水平都要考量。
他亲自制定选拔流程,设计极限条件下的考核项目。
几乎泡在了训练场和会议室。
白天带着初步筛选出来的人员进行高强度适应性训练。
晚上则对着名单和资料反复斟酌。
常常忙到深夜。
林秋阮也忙碌于医院的工作。
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偶尔在食堂碰上,也只是匆匆点头,交换一个眼神。
或者说上几句话。
纪黎宴会简单说说训练的进展和弟弟一家的近况。
林秋阮则会叮嘱他注意身体。
有时还会附上一些常见的药品或者她自己晒的花茶。
她履行了承诺。
纪黎宴寄给弟弟的信和东西。
会经由她的手检查封装,确保万无一失。
透过那些信。
她仿佛也看到了那个远在安县的小家庭。
如何在纪黎宴这棵大树的荫庇下,努力地生长。
纪黎平的信,则成了纪黎宴忙碌之余最好的慰藉。
信里的字迹越来越稳健,叙述也越来越有条理。
他详细汇报着自己学车的进度,已经能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路段驾驶。
说了李幸运的肚子渐渐显怀,反应不大,胃口很好。
说了他们用攒下的钱。
托王队长帮忙。
买下了一个带小院的两间房。
虽然旧些,但更宽敞。
方便以后孩子活动。
还说孙老五后来老实了很多,见了他都绕道走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生活的盼头和干劲。
最近的一封信里,纪黎平用一种混合着骄傲和羞涩的语气写道:
“哥,幸运去医院仔细检查了,大夫说,看脉象,像是个闺女”
“哥,我觉得闺女挺好,像幸运,文静。”
“我跟幸运商量了,不管儿子闺女,咱都疼。”
“名字哥你有学问,你给想一个?”
纪黎宴收到这封信时。
刚结束一场夜间拉练,满身疲惫。
他坐在办公桌前,就着台灯反复看着那几行字。
指尖在“闺女”两个字上摩挲了很久。
是丫丫。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又缓缓松开。
他拿起笔,铺开信纸,沉吟片刻,落笔:
“黎平、幸运:来信收悉,闻知一切安好,心中甚慰。”
“侄女甚好,贴心乖巧。”
“名字一事,我思忖良久,可取名为‘纪瑶’。”
“瑶,美玉也。”
“愿她如美玉,温润坚韧,一生顺遂,喜乐安康。”
“小名可唤‘瑶瑶’。”
写下“瑶瑶”两个字时,他笔尖顿了顿。
将那个承载了太多苦涩的“丫丫”,彻底封存在了无人知晓的过去。
他继续写道:“家中安置妥当便好。”
“钱财不必过于节省,该用则用,务必保证幸运营养。”
“我近期任务繁重,通信或有不及时,勿念。”
“万事以自身与孩子为重,遇事可寻王队长商议。”
“兄:黎宴。”
封好信,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尖刀班的试点工作推进得如火如荼。
纪黎宴几乎是以身为炬,燃烧着自己所有的精力。
他带着选拔出的十几个尖子。
在模拟的极端环境下摸爬滚打。
不断修正和完善训练方案。
高强度的工作让他迅速消瘦。
但眼神却愈发明亮。
林秋阮将他的辛苦看在眼里。
只是默默地将更多营养品和缓解疲劳的药材混在花茶里,托人带给他。
偶尔在深夜,纪黎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她会提着保温桶出现。
里面是温热的汤水或饺子。
她放下就走,不多打扰。
这种无声的关怀。
成了纪黎宴紧绷生活中,最柔软的慰藉。
时间在汗水和期盼中悄然流逝。
安县那边,纪黎平终于通过了考核,拿到了梦寐以求的驾驶证。
工资和待遇都提了一截。
跑长途的机会也多了。
李幸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行动渐渐不便。
听了纪黎平的话,找了个顶班的。
她自己则安心在家养胎。
他们买下的小院被纪黎平收拾得井井有条。
还搭了个小小的葡萄架。
只等来年枝繁叶茂。
这期间,黄颖和赵老四的消息也零星传来。
通常都是纪黎平回老家,听了那么一耳朵。
写信的时候,顺手写进来了。
据说两人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黄颖心气高,看不上赵老四,赵老娘又刻薄。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
黄颖也曾试图写信回省城娘家求助。
但不知是娘家不管还是信没送到,始终石沉大海。
她似乎也认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