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真生啦?是侄女?”
许小江揉着眼睛爬起来,迷迷糊糊地问。
“那还有假?赶紧的,对了,路过你王婶家,告诉她一声,托她去你大嫂娘家报个喜!”
纪安康一边吩咐,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滚烫的红鸡蛋捞到凉水里。
嘴里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前院,纪黎宴请了一天假,寸步不离地守着妻女。
陈乐夕累极了,沉沉睡去。
“黎宴,你也一宿没合眼了,回去歇会儿,这儿有我呢。”
“娘,我不累。”
纪黎宴摇摇头,声音放得极轻,“我想陪着她们。”
许凤霞看着儿子眼底的乌青,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没再劝,只是把带来的小米粥和煮鸡蛋放在床头柜上:
“等乐夕醒了,让她趁热吃点。我回去把鸡汤炖上,晚上送来。”
下午,陈乐夕的父母和兄嫂就赶到了医院。
陈母抱着外孙女,喜得直掉眼泪,连声说:
“像乐夕,眉眼像乐夕小时候!”
陈父则拍着纪黎宴的肩膀,连连说“好”。
三天后,陈乐夕出院回家。
大院里的邻居们早就翘首以盼了。
这些年纪家和大家都相处得不错,何况纪黎宴这个一看就有出息的,
这个送几尺花布,那个拿几个鸡蛋,把小小的前院厢房挤得热热闹闹。
纪安康给孙女起了个小名。
叫“念念”。
取“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之意,纪念这份盼来的喜悦。
大名则叫“纪怀瑾”,寓意怀瑾握瑜,品德高尚。
小念念的到来,给整个纪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许凤霞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和采买,让陈乐夕能安心坐月子。
纪安康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洗手。
然后凑到孙女跟前,用长满老茧的手指轻轻碰碰她的小脸。
嘿嘿傻笑。
变化最大的是三个弟弟。
许小海和许小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放学回家不再疯跑打闹,而是先完成作业,然后抢着帮家里干活。
挑水、扫地,干得有模有样。
他们最开心的就是被允许抱一抱小侄女。
动作僵硬又小心翼翼,逗得大人们直乐。
纪小河更是成了“跟屁虫”。
只要念念一醒,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摇篮边,目不转睛。
“念念乖,念念快长大,小叔带你抓蚂蚱”
满月酒办得不大,都是亲近的人。
张科长抱着白白胖胖的念念,喜欢得不行,对纪黎宴说:
“黎宴,你这闺女有福相!将来肯定比你还有出息!”
有了孩子,时间仿佛过得飞快。
念念会翻身了,会坐了。
长出两颗小牙了,也会含糊不清地叫“爸妈”了。
每一个小小的进步,都牵动着全家人的心。
这期间,纪黎宴在新岗位上干得风生水起。
他主持的新轧钢车间技术革新项目大获成功,车间产量和质量都上了一个新台阶,年底被评为“厂级先进生产者”。
这天周末,难得清闲。
秋日阳光正好,纪黎宴和陈乐夕抱着刚学会走路的念念在院里晒太阳。
念念穿着红底白点的小棉袄,像只笨拙的小企鹅,摇摇晃晃地扑向正在洗菜的许凤霞。
一把抱住她的腿,仰着小脸喊:“奶奶”
许凤霞手里的菜掉进了盆里。
她愣了一秒,随即眼圈就红了。
她弯腰把念念抱起来,用力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声音哽咽:
“哎!奶奶的乖念念!”
陈乐夕笑着对纪黎宴说:“瞧把娘高兴的。”
纪黎宴看着两人亲昵的样子。
他轻声说,“等念念再大点,咱们带她去公园照相吧。”
“好呀。”
陈乐夕靠在他肩上,“再把爹娘和弟弟们都叫上,照一张全家福。”
“嗯,全家福。”纪黎宴重复着。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念念两岁那年,许小海和许小江初中毕业了。
两人都考上了不错的中专。
一个学机械,一个学电气,算是继承了大哥的衣钵。
就是不在首都。
送行那天,许凤霞偷偷抹了好几回眼泪。
纪安康虽然嘴上说着“男娃志在四方”,但眼眶也是红的。
“到了学校好好学,缺什么就给家里写信。记住,技术是立身之本。”
许小海郑重地点头:“大哥,你放心,我们一定不给家里丢人。”
许小江则蹲下身,捏捏念念的小脸:“念念乖,等三叔放假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小小的念念似懂非懂,挥舞着小手:“三叔再见!”
孩子们一个个长大离家,四合院似乎安静了些。
但有了念念这个开心果,家里从来不会冷清。
这年纪黎宴被破格提拔为副总工程师,成了厂里最年轻的高层领导。
工作越发繁忙,但他始终坚持每天回家吃晚饭,陪女儿玩一会儿。
这晚,他加班回来,看见念念趴在炕上,小手里攥着支铅笔,在一张废图纸背面涂涂画画。
陈乐夕在一旁缝衣服,温柔地笑着。
“念念在画什么呀?”纪黎宴脱掉外套凑过去。
“大车车!”
念念举起画作,上面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圆圈和线条:
“像爸爸厂里的大车车!”
纪黎宴心头一暖,抱起女儿亲了亲:“念念真棒,画得真好。”
“今天带她去厂门口等你,看见拉钢坯的卡车,回来就非要画。”
这一刻,纪黎宴忽然觉得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念念五岁了,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纪。
这天纪黎宴休息,带着她去报名。
回家的路上,念念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小手搂着他的额头。
叽叽喳喳说着对新环境的向往。
“爸爸,幼儿园老师会教唱歌吗?”
“会啊。”
“那念念要学好多好多歌,回来唱给奶奶听!”
路过供销社时,念念突然拽了拽纪黎宴的衣角。
小手指着橱窗里一个彩色的铁环:“爸爸你看!那个圈圈会滚!”
纪黎宴蹲下身,发现那是一套这个时代常见的铁环玩具。
有大小不同的几个铁环,配着一根小铁棍。
用铁棍推着铁环跑,能锻炼平衡感。
“这个叫滚铁环,”纪黎宴耐心解释,“用这根小棍子推着它,铁环就能一直往前滚。念念想试试吗?”
小姑娘用力点头,但随即又犹豫地绞着手指:“可是奶奶说,好孩子不能乱要东西”
纪黎宴想起许凤霞这些年对孩子们的教育,心里泛起暖意。
他轻轻抱起念念:“今天爸爸破个例,因为念念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
他带着念念走进商店,花了两毛钱买下那套铁环。
售货员还贴心地在铁环上系了根红绸带:
“小姑娘玩的时候系在手腕上,不容易丢。”
念念抱着铁环,小脸兴奋得通红。
一回到大院,就迫不及待地在青石板路上学起来。
铁环东倒西歪地滚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许凤霞闻声出来,看到孙女玩得正欢,嘴上嗔怪:“你就惯着她吧。”
眼里却带着笑。
她顺手把铁环扶正,教念念:“手腕要稳,往前推的时候别太用力”
正巧纪小河满头大汗地跑进院子。
书包斜挎在肩上,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哟,念念有新玩具啦?”
念念献宝似的举起铁环:“小叔!爸爸给我买的!”
纪小河把书包往石凳上一扔,蹲下身来:
“来,小叔教你。我小时候可是咱们胡同的滚铁环冠军呢!”
他说着接过铁环,手腕轻轻一抖,铁环就稳稳地立了起来。
小铁棍往前一推,铁环便“嗡嗡”地沿着青石板路滚出去老远。
念念看得眼睛都直了,拍着小手追在后面:“小叔好厉害!”
纪黎宴站在屋檐下,看着弟弟和女儿玩作一团的身影。
不禁想起多年前,那个蹲在墙角戳蚂蚁的孤单小男孩。
如今的纪小河已经长成了挺拔的少年,眉眼间有了几分纪安康年轻时的模样。
“小河最近成绩怎么样?”他问身旁的陈乐夕。
“进步可大了,”陈乐夕笑着说,“上次月考进了班级前十。”
“老师说要是保持这个劲头,考中专很有希望。”
这时许凤霞端着盆出来晾衣服,看见小儿子带着孙女玩得满头大汗,忍不住念叨:
“小河,作业写完了没?就知道玩!”
“娘,我这就去写!”
纪小河嘴上应着,却还是耐心地教念念怎么控制铁环的方向,“对,就这样,手腕再放松点”
念念学得认真,小脸憋得通红。
突然铁环一个不稳,一声倒在地上。
小姑娘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没事没事,”
纪小河赶紧把铁环扶起来。
“小叔第一次玩的时候,连三步都滚不了呢。咱们念念已经很棒了!”
这话让念念破涕为笑,又鼓起勇气继续练习。
许小海和许小江在中专刻苦学习了两年,都以优异的成绩毕业。
正赶上国家调整政策,中专生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紧俏。
但分配工作仍是主流。
纪黎宴考虑到家里父母年纪渐长,小弟纪小河也快要考学。
动了把两个弟弟弄回京城工作的念头。
他如今是首都二钢的副总工,在系统内也算有些分量。
加上他之前的技术革新成果惠及不少兄弟单位,积累了些人脉。
他斟酌再三,找了以前来厂里“取经”时相熟的一位领导。
对方很爽快,帮忙协调。
最终将许小海和许小江分别安排进了京城两家不错的机械厂。
都做技术员。
消息传回来,许凤霞激动得又是一夜没睡。
两个亲儿子能回到身边,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纪安康也咧着嘴笑,心里对大儿子更是高看一眼。
这孩子,心里装着这个家,装着每一个弟弟。
许小海和许小江回京那天,全家出动去火车站接。
两人黑了,也壮实了,眼神里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份沉稳。
看到大哥大嫂、爹娘,还有已经长高不少的小弟纪小河,以及喊着“二叔、三叔”的小侄女念念。
兄弟俩的眼圈都红了。
“大哥!爹,娘!我们回来了!”许小海的声音有些哽咽。
许小江则一把抱起念念。
用胡子扎她的小脸,惹得念念咯咯直笑。
团圆饭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许凤霞看着围坐在桌边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
觉得人生圆满,莫过于此。
两个哥哥的归来,对纪小河的冲击最大。
他看着二哥三哥穿着崭新的工装,谈论着厂里的事情。
眼里充满了羡慕和向往。
他也想成为像哥哥们那样有知识、有技术、受人尊敬的人。
学习上更加用功了。
然而,就在纪小河以不错的成绩考上初中的这一年。
一股“上山下乡”的浪潮开始席卷全国。
学校里的气氛变得躁动不安。
高年级的学生们纷纷写决心书,要求到“广阔天地”去锻炼。
一些激进的宣传。
让不少半大孩子觉得,那是一件无比光荣和热血的事情。
纪小河才13岁,还是个半大孩子,难免受到环境影响。
回到家,有时会兴奋地跟家人说起哪个学长又报名了,哪个同学的表哥在乡下如何“战天斗地”。
纪黎宴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太清楚这背后的现实了。
对于没有背景的普通家庭孩子来说。
下乡往往意味着繁重的体力劳动,艰苦的生活条件,以及前途的渺茫。
原主那一世,这小子不就被原主忽悠了?
但直接强硬阻止,恐怕会激起少年的逆反心理。
纪黎宴思忖再三,有了主意。
他找到纪安康和许凤霞,严肃地说了自己的担忧和打算:
“爹,娘,小河年纪小,容易冲动。光靠说教不行,得让他亲眼看看乡下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想趁着暑假,把他送到京郊,我一个同学的老家待一阵子,让他体验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