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大家属院的青砖门楼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庄重。
顾光裕站在门口，整了整崭新的中山装领口——这是他用稿费特意在王府井做的，深蓝色哔叽面料，剪裁合体，衬得他身姿挺拔。
脚上的三接头皮鞋擦得锃亮，能照见人影。
他手里提着沉甸甸的礼品：稻香村的点心匣子用红纸绳扎得方正正，张一元的茶叶罐上印着雅致的梅花，两条大前门香烟和两瓶二锅头装在网兜里。
这些都是他精挑细选的，既体面又不张扬。
门卫室的小窗前，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透过眼镜上方打量了顾光裕一番，嘴角露出善意的笑：“小伙子，这是上老丈人家里去吧？”
顾光裕一愣，随即也笑了：“大爷，您眼光真准。”
“看你这一身打扮，手里还提着礼，”大爷放下报纸，慢悠悠地走出来，“这是新姑爷头回登门啊。小伙子，挺精神！”
“谢大爷！来您抽烟！”
顾光裕说著把拿出一包大前门递了过去。
“小伙子，你这是准备去谁家啊？”
“大爷，我要去白家！”
“小伙子，来！”
大爷沉默了几秒，忽然叹了口气。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小伙子，来，进来坐会儿。”
顾光裕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大爷走进了门卫室。
这是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屋，一张木板床，一张旧桌子，墙上挂著值班表和几顶旧帽子。
大爷关上门，拉过一把椅子让顾光裕坐，自己则坐在床沿上。
“小伙子，我姓王，在这儿看门看了二十年了。”王大爷从兜里摸出烟袋锅子，却没有点，“我看你是个懂礼貌的实在人，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顾光裕心里一紧，面上依然平静：“王大爷，您有话直说。”
王大爷抽了口空烟袋，缓缓道：“你说的是刚平反回来的白教授家那闺女吧？白念薇？”
“对。”
“唉”王大爷重重叹了口气，“小伙子，听大爷一句劝，回去吧。白家姑娘你就别指望了。”
顾光裕的手指微微收紧：“大爷，这话怎么说？她结婚了？”
“结婚？比结婚还糟！”
王大爷的声音里带着心疼和愤慨，“那姑娘是个好的，又漂亮又懂事，见谁都客客气气打招呼。她太痴情了！”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白教授平反回来，立马就给自己闺女安排了相亲。介绍的都是什么人家？大院子弟！最差也是个处级干部家的孩子。可这姑娘呢？死活不同意！”
“跟她家里闹得呦，最后小姑娘都闹绝食了！”
“啊？那她人没事吧？”
“你倒是个厚道人！”
顾光裕的心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呼吸都有些不畅。
王大爷继续说：“她家里逼得紧，她就闹。开始是吵架，后来不吃饭。。。，直接绝食了三天，人都虚脱了。那天晚上起来喝水，眼前一黑，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什么？！”顾光裕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你别急，听我说完。”王大爷拉他坐下，“脑袋磕在台阶上，缝了七针。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人是救回来了，可那精神头没了。”
老人的眼圈有点红：“我老伴去医院送过饭，回来说那姑娘眼神空得啊，能看见魂儿飘走。问她话，半天才应一句。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
顾光裕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嘴里泛起一股血腥味——他把自己舌尖咬破了。
“造孽啊！”王大爷摇头，“你说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遇见那么个杀千刀的男人呢？听说是个农村的！”
“真给我们农村人丢人！人家姑娘为了他跟家里闹成这样，他呢？三个月了，人影都不见！这种男人，不是个东西！”
顾光裕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布满血丝：“大爷，白念薇她现在在家吗？”
“在是在，可那样子”王大爷突然停住，盯着顾光裕的脸，“小伙子，你你嘴里怎么流血了？”
顾光裕抹了抹嘴角，果然有血丝。他摇摇头：“没事，大爷。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他扶起椅子，提起地上的礼品，朝王大爷深深鞠了一躬：“您是个好人。”
“哎！小伙子！”王大爷追出门卫室，“你真要去啊？不是大爷多嘴，你现在去，白家人能给你好脸色？那姑娘见了你，万一再受刺激”
顾光裕转身，露出一个笑脸：“大爷，我就是您口中那个天杀的！”
王大爷愣住了，张著嘴半天没说出话。
顾光裕心里充满了后怕和悔恨，他怎么不早点来呢！
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她为我受的苦，我用一辈子来还。”
说完，他转身朝着家属院深处走去，背影笔直得像一杆标枪。
王大爷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楼宇间，忽然一拍脑门：“我这老糊涂！”
他想起刚才顾光裕听到白念薇受伤时那瞬间煞白的脸色，想起他咬破的舌尖，想起他的眼神那不是一个负心汉该有的反应。
“小伙子，”王大爷对着空气喃喃道，“加油啊别辜负那痴情的姑娘。”
他怎么不知道一个农村娃走到这里多么不容易。
他活了这么久，什么没见过。
他只是希望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春风拂过院里的老槐树，新绿的嫩叶沙沙作响。
顾光裕走在石板路上，每一步都沉重而坚定。
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可能是冷眼、嘲讽、甚至驱赶。但比起白念薇这三个月的苦，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啪——啪——”
“谁啊？”
房门打开，出现的是白念薇的父亲白砚，此刻的他一脸的憔悴。
“你好，同志？请问你找谁？”
“你好叔叔，我是白念薇的丈夫顾光裕，我来找我媳妇！”
“我来接她回家！”